任嬷嬷忧心忡忡:“夫人,老爷若发现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活当要好些。。”
“他能发现什么?”王氏冷笑,“我们只需撑过这小半年,钱娘子的货就能赶出来。她说了,做一批便先送一批来。老爷从不过问库房,怎会知晓?”
她指尖抚过空荡荡的架子,语气讥诮,“即便日后老爷查出来,大不了咬定本就是些假货,从前不过是怕他伤心,我才拿自己的东西贴补罢了。”
任嬷嬷仍不放心:“可死当只能兑五万两,未免可惜……”
“可惜?”王氏骤然转身,眼中寒光迸现,“留在库房,也不过被他拿去填那些个小贱人的无底洞!这五万两交给珠儿放利,一个月后,便是六万两了!”
她冷哼一声,指尖在桌案上轻叩:
“况且,我已问遍了城中当铺,能一口气吃下这批货的,唯有成和当铺。别家最多出价四万两,成和却肯付五万两现银,还一次结清,这笔买卖,不亏。好了,我心里有数,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任嬷嬷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多言,只低声道:“是,老奴明白。”
王氏瞥她一眼,语气微缓:“你且宽心,我自有分寸。老爷过两日回府,你仔细打点着,别叫他瞧出端倪。”
说罢,她拢了拢衣袖,吩咐道:“去把珠儿叫来,这笔银子,今日就得放出去。”
王氏眼里都是亮光,仿佛银子已经在向她招手,难得舒心的多吃了一碗饭。
李雪珺心里对王氏的盘算到了关键时刻,便命了千岳日日去李府守着,谁知千岳竟自作主张,带了木槿一同监视。
起初,李雪珺还有些顾虑,但转念一想,即便被王氏察觉,也未必是坏事。索性顺水推舟,默许了此事。
因着楚睿钦即将归京,和亲之事悬而未决,加之孟氏禁足未解,李雪珺与楚老太君商议后,索性停了今年的秋菊宴。
京中贵妇们少了这一处交际的由头,难免私下议论,李雪珺却早有准备,命人给各家送去千茗阁新出的暖锅子和时令茶点,附上亲笔手书的帖子,言辞恳切,道是“虽无宴席,情谊不减”。
这一招既全了礼数,又不动声色地将人情引向自家产业。
贵眷们收了礼,自然要回访,一来二去,千茗阁便成了京中女眷们小聚的首选。
这日到了查账的日子,飞燕捧着账册,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喜色:“王妃这一手,可比办十场秋菊宴还好!光是刘尚书夫人就带了五六位女眷来吃茶,还订了二十桌暖锅子送人。”
她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道,“连素来与孟家交好的陈夫人都来了两回,还悄悄问咱们千茗阁的茉莉香片何时上新呢。”
李雪珺指尖一顿,茶盏轻晃,漾开一圈涟漪:“陈夫人?”她唇角微扬,“她家老爷掌着礼部仪制司,倒是巧了。”
飞燕会意,眼珠一转:“奴婢已让柜上备了特制的茶样,明日就送去陈府。”见王妃颔首,她又嘀咕,“只是孟家那边……”
“二婶虽然在禁足,但她的人脉不能断。”李雪珺垂眸吹散茶烟,“越这般时候,越要让人看清,楚家不办秋菊宴,风也因着定东王府照样吹。”
她将茶盏一搁,瓷底碰在紫檀案上“叮”地一响:
“还有,去把新得的云山雾尖取三罐,一份送楚老太君,一份送我外祖母,还有一份……给素锦长公主。”
飞燕一怔:“公主向来与咱们……”
“正因为不亲近,才更要送。”李雪珺望向窗外,秋阳透过银杏叶隙,在她掌心投下细碎光斑:
“王爷眼看就要归京,我手上有些重要的事不能分心,二房暂时不出来给我添乱,便是帮忙了。一罐茶叶,换几日太平,不亏!”
飞燕点点头,按吩咐去办。
云山雾尖的茶香尚未散尽,燕王府的合欢之喜便发了贴子。
德妃与孟家周旋数月后,终是谈妥让燕王纳孟云婵为侧妃。
燕王虽似不喜这个表妹,但念及孟府旧情,还是命人将婚礼办得热闹体面。
红梅随着李雪珺进燕王府随礼,暗中探得消息,匆匆回报:“主子,于薇柔已正式抬了侍妾,今日连衣裳都换了绛红色。”
李雪珺闻言垂眸掩住眼底的讥诮,心底却雪亮,这燕王府不是她能久留的地方。
礼毕后,她搀着楚老太君入席,温声道:“祖母且留下吃席,孙媳想着府里叔婶今日都来了燕王府,家中弟妹们无人照看,孙媳不放心,便先回去了。”
老太君知她谨慎,点头应允。
李雪珺婉拒了宴席,带着红梅匆匆登车离去。
马车驶过喧闹长街,红梅低问:“王妃可是觉着燕王府有不妥?”
李雪珺掀帘望向渐远的朱门,轻叹:“孟氏入府,于氏得宠,如今她们都是皇族贵家眷,我何苦硬碰硬。咱们早走,省得沾一身腥。”
只是就连李雪珺自己都没有想到,她避得到是干净,陆傲婉却从燕王府怒气冲冲地回了嘉信侯府。
原来,燕王竟给楚亚霖赐下两名美艳通房,陆傲婉见他毫无推拒之意,当场摔了茶盏。
桑绵听闻此事来告诉李雪珺时,她正倚窗看账。
听罢,李雪珺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不是最爱靠女人铺路么,如今到是满院春色了,怎么像消受不起了呢。
此事的后话,是楚仲清亲自带儿子登门嘉信侯府,赌咒发誓绝不让庶长孙先出世,才勉强将冷着脸的陆傲婉接回。
这般闹剧,并未入李雪珺的眼,因为与此同时,南方的涝讯刚至京都,城门处便已挤满流民,官府的粥棚不过杯水车薪,人心浮动如野火蔓延。
朝堂上,御史弹劾户部赈灾不力,而京都暗处,粮价飞涨,乱象已现端倪。
庆阳伯爵府内,王氏正对着绣绷起针,外头的风雨仿佛与她隔着千山万水。
她心里其实烦燥不已,花了那么多心思,用端木念的嫁妆死当的五万两白银,竟未如期放贷。
醉仙楼的掌柜轻飘飘一句“周转已足”,便将她打发了回来。
那掌柜说话时眼珠子乱转,手指不停摩挲着算盘珠子,分明是找借口推脱。
偏她心中郁结还没有散去,今日府里来了位她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晦气之人。
前厅里,端木晁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茶盏,青白的指节像是要戳破那层单薄的皮肤。
两鬓斑白的老人背脊挺得笔直,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局促。
铜漏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一滴、两滴,像是砸在人心上。
李阳明负手立在雕花窗前,目光死死钉在院中那株枯梅上。
光秃的枝丫上仿若还挂着去年冬天的残雪。
他下颌绷得紧紧的,连个正眼都不愿给这位前岳父。
而后院里,王氏正将手中的绣绷摔在榻上。
细密的针脚乱了套,就像她此刻七扭八歪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