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扫着残叶飘进偏厅，铜炉里的沉香积了寸厚的灰，火星突然爆开。
“爵爷。”端木晁枯瘦的手指在茶盏边沿划了半圈，向背对他的李阳明开口：
“不瞒您说，我那夫人病得厉害，四处寻医问药都不见好。前些日子，我在市面上好似瞅见了跟念儿遗物极像的物件，就寻思着，能不能……求念儿及笄时的一支簪子作念想”
李阳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头拧成了疙瘩，不耐烦地说道：“念儿走后，遗物都随她一起下葬了，哪还有什么物件流落市面。”
“父亲！”
碎玉般的声音截断对话。李雪珺提裙摆跨进门，金步摇晃出碎光。
端木晁一抬头，骤然瞧见李雪珺的面容，眼睛瞪得老大，上下打量着她，似乎要看出什么特别来。
李雪珺的脸色有些不悦，眼底浮起恰到好处的陌生：“这位是……”
“府上故交。”李阳明看到李雪珺的反应脸色稍缓，沉声道回答。
李雪珺一时了然盈盈下拜：“老先生安好。”又对李阳明说道：“既然父亲有贵，我便先去给母亲请安。”
待那抹倩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李阳明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老先生，念儿的遗物虽已随葬，但府中或许还留有一两件旧物。明日我让人寻一寻，若有，便差人送去。”
端木晁瞬光一闪，似要再说什么，但见李阳明神色冷硬，终究只是微微颔首：“那便多谢爵爷了。”
待端木晁一走，李阳明冷哼一声，转身大步走出偏厅。
花园里，秋意正浓，花草都已凋零，李阳明脚步匆匆地走着，远远看见王氏正和李雪珺在凉亭里说话。
他忽然觉得李雪珺的侧影似曾相识，恍惚间像极了一个早已模糊的身影，思绪一下子飘回到了多年前……
脚步微顿片刻，他转而朝凉亭走去。
“……新到的云锦极好，明日陪母亲去挑……”王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转头看见丈夫，脸上堆起的笑容像张不合尺寸的面具：”老爷怎么……”
李雪珺余光却瞥见父亲的身影，连忙起身行礼：“父亲。”
王氏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莲步轻移，朝李阳明走去，柔声道：“老爷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阳明目光在王氏和李雪珺身上缓缓扫过，然后神情严肃，声音沉沉地说道：“夫人我想去看看库房，你将钥匙给我。”
王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就像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脸上又堆起那抹虚假的惊讶，语调刻意地抬高：“老爷要取什么？妾身去拿就是……”
“不必。”李阳明打断她，“钥匙给我。”
李雪珺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轻声道：“父亲母亲有事商议，女儿先告退。”
待李雪珺走远，王氏才压低声音道：“老爷这是做什么？当着孩子的面……”
“钥匙。”李阳明口气硬邦邦的，没得商量。
王氏眼珠一转，忽然拍了下额头：“哎呀，瞧我这记性，任嬷嬷今早告假回家，说是家里老人病了，钥匙她随身带着呢。”
李阳明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何时回来？”
“说是要两三日。”王氏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老爷若是急用，妾身这就派人去她家取？”
李阳明盯着王氏看了片刻，冷声道：“端木家想要女儿身前的几件遗物做念想，我想着不太贵重就如愿算了，免得节外生枝。明日一早，我要见到钥匙。”
王氏试探地问：“这么多年了，怎的突然想要女儿的物件？他们要什么？”
怕李阳明多想，连忙说；“呃，我是怕有些物件不在府里了，到时候给不出来，惹人闲话。”
“无防”李阳明眼角看到回郞下李雪珺的背景，似乎与某人重叠。
轻叹一口气：
“我也想看看，还有多少她的东西，总不能让端木家的老是有借口惦记。何况，我似有很多年，没进过库房了，那几副名家画作，我想拿出来看看。”
“好的，老爷，妾身明白了，明儿一早我便同您一起去库房。”李阳明都这么说了，王氏在多说，只怕他要起疑。
李阳明点点头，转身去向白氏的院子。
看着李阳明离去的背影，王氏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面上不显，脑子里却快速的在找解决之道。库房端木念那个贱人的东西已经死当了，钱娘子的东西还没有那快做出来，此刻，怎么办。
与李阳明相处二十载，她太了解他了。
万一让他发现自己搬空了库房，只怕他能休了自己。
思索一番，脸上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快步追上在廊下转角处快消失的李雪珺。
“雪珺，等等。”王氏柔声唤道。
李雪珺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母亲：“母亲还有事？”
王氏走近，轻轻握住她的手，叹息道：“方才你父亲突然要库房钥匙，也不知是为何事，倒让我心里有些不安。”
李雪珺微微蹙眉：“父亲向来稳重，想必是有要紧事。”
王氏点点头，故作忧虑道：
“是啊，只是任嬷嬷不在，钥匙一时拿不到，我怕耽误了你父亲的事。”
她顿了顿，忽然眼睛一亮：
“对了，雪珺，你不是答应陪我去城西的绮罗坊看看新到的云锦吗？不如此时陪母亲出门一趟，顺道去任嬷嬷家取钥匙，如何？”
李雪珺略一迟疑：“可父亲方才说……”
王氏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意温软：“不妨事，咱们早些回来便是。你父亲不过是要钥匙，又没拘着咱们不许出门。”
李雪珺略一沉吟，点头道：“那女儿先去向父亲辞行。”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向城西，李雪珺倚着车窗，外头街景如旧，她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瞧着，心思不知飘在何处。
正出神间，前头的马车忽地停了，王氏掀帘下车，李雪珺探出半张脸：“母亲，可是忘了什么？”
王氏迎上来，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按，语气仍是柔和的：“雪珺，母亲忽然想起还有桩小事未办，不如你先去锦绣坊瞧瞧料子，我随后便来。”
李雪珺抬眸，见母亲目光微闪，心下顿时了然。她唇角微弯，也不点破，扮做顺从道：“好，那女儿先去候着母亲。””
王氏见她答应得干脆，眉间一松，侧身吩咐车夫让开道，目送李雪珺的马车先往绮罗坊方向驶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李雪珺却在拐过两条街后，轻轻叩了叩车壁：“停吧。”
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一处窄巷后，她利落地跳下车，裙角在风中一荡，人已隐入巷中。
红梅和木槿早候在当铺后院的角门处，见她来了，红梅迎上前低声道：“姑娘，都安排妥了。”
李雪珺略一颔首，指尖在红梅腕上一按：“你去绮罗坊露个脸，做出接我的样子，先回府。”
红梅会意，转头对木槿叮嘱：“照顾好王妃”。
木槿只是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并不回应。
待红梅离去，李雪珺闪身进了后院。端木辰正倚在廊柱旁，见她来了，也不行礼，只懒洋洋一扬手：“祖父祖母候你多时了。
他并不行礼，也不叫王妃，语气随意的想熟悉的亲兄妹一般。
李雪珺也不恼，跟着他穿过回廊，一掀帘子进了内室，却猛地顿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