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珺广袖轻扬,秋水般的眼眸直直锁住楚云璃:“云璃,女子贤良与否,不该由是否容忍丈夫纳妾来评判。真正的贤良,是明事理、知进退,既能持家,也能守得住心,立得住身。”
话音未落,她又转向楚云瑶,语气温柔却字字千钧:“云瑶,莫要将命数系于男子身上。天道有常,阴阳相济。女子自强则天地皆宽,你们生于王候之家,兄友弟恭,已是世间女子难求的托举。可若只做檐下金丝雀,便是辜负了这天赐的底气。无论将来,你们做何样的人,唯有心中有主见,方能在这浊世立得稳稳当当!”
满室寂然。几个孩子望着她如寒梅般傲然的身影,只觉心间有火种悄然点燃。
楚子谦不自觉的说:“嫂嫂说得对,就像兄长教耍我木枪时告诫的,厉害不是招式花俏,是脊梁骨要挺得笔直!”
“长姐,妹妹”楚子仪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玉米酥,仰着脸含混道:“将来有人欺负你,我和子谦把他的牙都打掉!你们做自己便好。”
楚云瑶得意的噗嗤笑出声,一旁的楚云璃却咬着唇,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袖中绣帕。
她原想搬出《女诫》的训导辩驳,可一抬眼,却撞进李雪珺的眸光里,恰似刺破暗夜的第一缕晨曦。
话到嘴边,忽成了哽咽。
窗外晨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李雪珺垂眸,茶汤映出窗棂投下的菱花纹,恰如这世道加诸女子的千般规矩。
或许她无法立刻改变这个时代的规则,但她至少能让这些孩子明白:尊重与平等,从来不是痴人说梦。
晨光爬上雕花窗棂时,她正将沾着岭南红土的荔枝核埋入青瓷盆。
忽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林伯气喘吁吁禀道:“王妃,钟离公子到了!”
“将钟离公子请去芙蕖亭。”李起身时月白裙裾竟未沾分毫尘埃,唇角微勾:“告诉钟离公子,芙蕖亭的莲蓬正鲜,请他…尝个新鲜。”
心头叹口气,对身后的红梅吩咐:“去老太君那边请下吴嬷嬷过来,那回我看她老人家给三姑打的穗子甚好,你们学学,我也想给王爷打几个剑穗。钟离公子来了,你们就在荷池那边学吧,方便伺候。”
荷风穿亭而过,吴嬷嬷教习的绣架恰摆在回廊转角。
李雪珺其实内心不是屑这种避嫌的,可是这世道偏要女子画地为牢,又何必落人口舌呢。
才带着桑绵备好茶点,钟离奕已经拱手而来:“王妃好一招将计就计,在下已经听大殿下说过了,实在佩服。”
“钟离公子说笑了。”李雪珺端装行礼,请他入座:“还幸得飞燕提醒,钟离公子才是我大周朝最稳妥的生意人,也幸得钟离公子仗义,才不至于行事丢了王府的体面。”
钟离奕从袖中拿出银票递给李雪珺,皱眉疑惹:“只是在下有一点,没想明白,若只是想让王妃的千茗阁,丢了名声,怎的至于每日包下千两白银的雅室做赌。”
李雪珺接过一看,这是那天给“假端木夫人”定果酱的银票,大皇子让他还回来了:
“二房婶子不过是想让我相信对方的身份。孟家,最不差的应该就是银子。我倒了,中馈便能还回去,甚至我这王府,日后也需要重新倚仗孟家,王爷便不得不对孟家低头。孟家的背后是燕王。璃儿之事,燕王不见得死心,没了我,便没有人能护她周全了。”
钟离奕知道这事水深,到没想到有这么深。
“所以,当我第一眼看到那假婆子时,便已经决定,先把钱赚了在说。”李雪珺笑盈盈的说:“好了,往事不提了。听闻钟离公子常走荆南道。这是新焙的荔枝香,王府女眷都爱用来熏衣,您看看正宗么。”
钟离奕掀开罐盖轻嗅,甜香里裹着微涩的草木气。
他有些惊喜:“这香里掺了黄皮叶?倒是岭南老铺子的配方。”
瓷盏相碰的脆响中,李雪珺袖中的香囊绳结无声绷紧,“钟离公子。可否请您寻找一下端木家的下落,日后定当重谢。”
钟离奕执茶盏的手悬在半空,李雪珺这话里似乎藏着隐秘的牵挂。
“王妃严重了,只是斗胆问一句,不知您与端木家,究竟是何渊源?”他指尖轻叩杯沿,茶波微漾间,试探的若隐若现。
岭南的端木一家,自己还在儿时,便听过,原是商家翘楚。若非当年他们悄然退出京都,今日钟离氏的生意,怕也不会这般顺风顺水。做为生意人,敏感的嗅到合作之机,是天赋,他不可能放过。
李雪珺抚过腕间银镯上那道细痕,宛如抚过一段忐忑:“不过故人罢了。”
钟离奕爽朗一笑,惊飞了檐下麻雀:“端木氏在岭南商界如雷贯耳,稀罕的南洋特产,时令鲜果及果衍之利,即便是我钟离府也无法分一杯羹。王妃若真与他们有旧”话音一顿,玩笑起来:“可不要私藏这桩泼天富贵啊?”
“钟离公子这话说得,倒像是我夺了公子生意一般。”李雪珺指尖划过杯沿,望着满池摇曳的荷花,粉白花瓣映得她面容愈发清冷,眼带回忆:“不过是有位故人,与端木家有些渊源。她不在了,知她心愿未了,想着顺手成全罢了。”
“王妃年纪轻轻,既有已故的友人?”钟离奕挑眉,话音未落便被李雪珺截断。
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指尖划过杯沿,釉色青白如她此刻眸光:“有些事,还望公子不去深究。”
见她不愿多言,钟离奕非但不恼,反而抚掌大笑:“好!既如此,便静候王妃佳音。他日若成,王妃与我引见一番,莫忘了今日之约!”
李雪珺执杯轻碰,茶汤微漾:“有劳了。”
钟离奕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回廊尽头,荷塘里便“扑通”一声,原是李雪珺掷了半块茶饼下去,惊得锦鲤四散。
她倚着朱栏,目光追随着扩散的涟漪,水纹层层叠叠,依稀看到的是自己的面容。
“李雪珺……”
占了你的身份,替你寻回至亲,便算还了这场荒唐的因果吧。
廊下的吴嬷嬷,见几个丫鬟学东西机灵,已无须在教,便想离开。
红梅却笑着拉住她的袖子:“好嬷嬷在等等!王府小厨房新做了,芙蓉莲子羹,望着您掌掌眼,若是不错了,想呈给老太君堂堂鲜。”
老嬷嬷一怔,终是重新落座,却偷偷打量着远处与花对饮的王妃,这意思,是还有人要来?
不多时,碎石子路上脚步声急响,年前楚睿钦让帮着李雪珺做采买的岳天阔与赵浩燊,正踏着玄色锦靴匆匆往芙蕖亭而来,袍角似还沾着佃户田埂间的泥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