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天阔不及行礼便抱拳道:“王妃!按您的吩咐,咱们已经尽量筹借粮食,去年安置的那些流民,现在也让他们在各各庄子里做守粮工人了,到都是老实可靠的,可粮铺的掌柜们都在嘀咕,说如此多的粮米,只怕卖不掉?”
他挠了挠头,一脸不解,“只是今早飞燕姑娘查账时发现,若按现银流转……,账面上很快会周转不开……”
赵浩燊比他沉稳些,但眉间也凝着疑惑:“王妃,王爷出征前交代过,军需采买应以药材、布帛为主,如今却只进粮食,若传出去,怕会惹人闲话。”
李雪珺垂眸,指尖轻轻拨弄茶盏,倒映在茶汤里的眉眼沉静如水。
去年雪灾的惨状犹在眼前,枯骨枕藉的官道、冻毙街头的流民,而更可怕的是她知晓书中命运。
原文中不出三月,南方数省必遭百年不遇的洪涝。届时饥民如潮涌向京都,楚亚霖便见机起势,走上了权贵之路。
可这事她不能说,一来,别人不会相信,二来一旦走漏风声,粮价必然飞涨,甚至引来民众恐慌。
唯有不动声色地将粮食尽数收入府库,才能在天灾降临之时,既护住王府根基,又能扼住楚亚霖的咽喉。
“北境战事未平,粮道随时可能受阻。”她抬眸,语气轻缓,却不容置疑,“多备些粮食,总比临时筹措要好。”
岳天阔还想再问,赵浩燊却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两人对视一眼,终究没再多言。
李雪珺唇角微扬,从案上推过一包蜜饯:“辛苦你们了,这是岭南的黄皮果脯,带回去尝尝。”
待岳天阔和赵浩燊接过蜜饯,李雪珺似不经意般问道:“前些日子让你们带的两个学徒,如今学得如何了?”
岳天阔性子直,当即答道:“王妃挑的人机灵,算账快,就是……”他挠了挠头:“身边有个小子,叫蔡弘的。总爱打听各家粮行的底细,连人家掌柜的妻舅在哪儿当差都要问,活像个查案的。”
李雪珺轻笑:“采买一事,最忌被人蒙骗。他多问几句,也是谨慎。”
赵浩燊却眉头微皱:“王妃,那两人虽是签了死契的,家中老小也在庄上听用,但毕竟年轻,眼下粮市波动,若他们贸然行事……”
“所以更要让他们跟着你们多历练。”李雪珺指尖点了点案几,语气温和却不容反驳,“王爷离府前曾提过,北境若起战事,粮草调度必是重中之重。我的事不能只靠你们二人奔波,总得培养些得力的人手。”
凤眼微抬,寒芒扫过赵浩燊紧绷的下颌,“还是说,你信不过本妃的眼光?”
赵浩燊喉结剧烈滚动,终究单膝跪地:“卑职不敢!”
李雪珺瞧得分明,又缓了语气:“自然,他们若有行差踏错,你们尽管管教。只是这世道……多备些人手,总不是坏事。”
余光瞥见岳天阔拍着胸脯憨笑:“王妃放心!老子定把那俩崽子训成铁打的!
不过多时,福寿堂里檀香缭绕。
吴嬷嬷伏在楚老太君膝前,将所见一字不漏吐出。
老太君捻着佛珠的手突然收紧,檀木珠硌得掌心生疼:“不拘新旧粮?她倒像个行家里手。”
“王妃还说,若军粮用不完,转手倒卖也能赚个盆满钵满。”吴嬷嬷压低声音,“更蹊跷的是,她竟说今岁天象有异,恐有灾荒……”
老太君眸光一沉,手中佛珠“啪”地搁在案上:“去请王妃过来。”
鎏金步摇随躬身轻颤,李雪珺踏入福寿堂时,檀香裹挟着威压扑面而来。楚老太君端坐在紫檀雕花榻上,鹤发间嵌着的羊脂玉簪泛着冷光。
李雪珺上前福身:“祖母安好。”
心里却没底,虽然已经让吴嬷嬷在自己与外男见面是做见证,但是不知道楚老太君是否依然介意。
既然在这世道生存,尽量不鲁莽行事,免得落人口食,方是上策。
“珺儿”老太君的声音似千年玄冰,静极生寒:“听闻你只有一间粮铺,却用了所有的银钱,进了几十万石粮食?””
李雪珺垂眸敛袖,腕间银镯轻碰发出清响,恰似她此刻紧绷却镇定的心神,轻言解释:“祖母,孙媳想着去年雪灾刚过,今年各地战事未平,王爷在外征战,军粮调度或有不便,便先存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即便用不上,转手卖出,也不过亏些银钱,总比临时筹措要好。”
老太君目光锐利:“那你那些管事提‘天象异常’、‘流民四起’,又是何意?”
李雪珺指尖微紧,仍从容道:“孙媳听采购管事回来说,今年江南春寒持久,夏雨又迟,料定农事必受其累。若真有灾情,粮价必涨,府里提前囤粮,既能自保,也能赈济百姓,为王府博个善名。”
檀木案几上指尖叩击之声,声如裂帛,老太君厉声道:“你一介妇人,听几句闲言便敢妄议国事?若有人构陷‘王府囤粮图利’,谋逆大罪加身,这泼天罪名你担得起?”
李雪珺忽然抬眸,眼中寒芒轻闲,仍恭敬应道:“祖母教训的是,孙媳考虑不周。日后这类琐事,定会交由管事们处置祖母,孙媳并非为谋利,而是防患于未然。若真到灾荒时再筹粮,只怕高价难求,甚至……有价无市。孙媳也是担心前线战事,心里想着,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老太君沉默片刻,终是叹道:“你心系王府,心系钦儿,老身都明白。并非刻章两难于你,但此事不宜张扬,更不可让外人知晓是王府在收粮。若有人问起,便说是商队备货,明白吗?”
李雪珺心下一松,郑重应下:“孙媳谨记。”
李雪珺低头称是,心中却泛起一丝无奈。
她如何能只安享内宅?天灾将至,若不尽早布局,届时粮价飞涨,灾民流窜,王府又如何独善其身?
离开福寿堂后,李雪珺站在廊下,望着阴沉的天色,眸中暗流涌动。
翌日清晨,王府的喧嚣最先从西厢房漫开。
李雪珺倚在回廊边,瞧着四个孩子被嬷嬷们领着去家塾。双生子楚子仪和楚子谦的衣带还歪歪斜斜地挂着,六岁的楚云瑶却已蹦蹦跳跳,活像只不知愁的小雀儿。
“王妃,这是宁先生让送来的考卷。”桑绵捧着漆盘过来,上面几份墨卷参差不齐,边说边看李雪珺的脸色:“说是让您看看少爷小姐的学问,貌似是想说,两位少爷志不在庙堂的意思”。
李雪珺轻叹一口气,展开最上面那张,楚云瑶娟秀的字迹旁批着“甲等”;往下翻却是大片空白,楚子谦交的白卷上,还画了个龇牙咧嘴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