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是真没想到,两口子合计了一场,就是还没听懂她的话。
刘建设来的时候,饭才上桌。最近四爷老是在外面跑,吃的也不舒服。今晚桐桐给熬了小米粥,百面加红糖做得发糕,颜色有些黑,像是杂粮。
她常不常的混着南瓜、小米面蒸馒头,为的就是叫人知道:我家吃杂粮。
菜也是凉拌的绿豆芽,油渣炒的白菜心。
这些饭菜算是不差,但也不至于叫人看见了就觉得奢侈。
也因此,两人吃饭并不避人!
桐桐虚让了一嘴:“再吃点?”
“不了!不了!吃过了,你们赶紧吃吧。”
四爷不爱吃饭的时候边上坐个局促不安的人,他放下筷子,起身从包里抽了一张报名表,然后叫刘建设去了沙发茶几那里。
他自己拿笔,问刘建设:“给谁报名?姓名?”
“刘援朝。”
“年龄?”
“十九。”
“家庭成分?”
“工人。”
……
四爷问,刘建设答,四爷一样一样的填进去。
等问到特长,刘建设才要说一些将情面的话,四爷直接说:“能修拖拉机、柴油机,是吧?”
“啊?”
四爷:“好的!”他填了上了,然后将表格递过去,“看一下,没有错误的话……”他重新抽了一份,递给对方,“你自己誊抄一下,然后明天交给人事科。”
刘建设:“……”他机械般的誊抄完了,放下笔。
四爷便把他自己写的那一份撕成了碎渣,笔也收了起来,看刘建设:“交了表格之后就等着通知,一般会在报名截止日子之后的一个星期公布名单,然后由单位发电报把人招回来。这联系地址一定得填写正确,一定得叫当事人千万注意查收,别遗漏了。”
刘建设一声一声应着,直到被送出门,回了自己家,他看着自己手里的表格,这才反应过来。
他点着上面特长的一栏,然后指了指老婆,又点了点自己:就说脑子迟钝不迟钝吧!
小林就差没明说了,可咱就是没懂啥意思。
刘嫂子还问:“咋这就回来了?”五分钟都不到,“点心也带回来了?”人家没收?“一点面子都不讲?”
刘建设‘嘘’了一声,拿表格给老婆看:“出去别瞎说!人家ຊﻭ就没想为难,也没想要啥东西。打从一开始,人家小林就把办法告诉咱了。”还后门呢?大门就是虚掩的,可咱愣是没懂只要顺势一推就开了。
他一再叮嘱:“别漏了!那才是把人家给坑了。咱自己知道就得了。”
刘嫂子一看那报名报,然后讪讪的:“我这直肠子,一点都听不懂。”都说小林憨吃憨玩的,人家哪里憨了?她要是憨,那全天下的人都是憨子。
她一连保证:“我不说,啥都不说!咱就只当没有这个事。等到名单下来了,咱再给儿子发电报。”
嗯!就这么办。
刘嫂子往厨房去,听到有人敲邻居的门。她从门缝里往出看,看见李宝华在敲对门的门。她这才想起:“一楼那谁……”
谁?
“李宝华!她家孩子这次不知道能不能给招回来……”
刘建设摇头:“你只当不知道,别管人家的事。多管事……会惹祸的。”吃一堑长一智,咱心里得有数。
嗳!不听不看不言语,懂。
李宝华上门,四爷这口饭还没吃完呢。
桐桐吃的少,三两口吃完了,坐过去陪李宝华聊去了。
这人跟刘嫂子还不一样,刘嫂子很直接,就是告诉你:我要求你办事,你能不能帮忙把这件事给办了。
虽然很难开口,但是她开口了,简单直接,目的明确。
这位呢?她好像是开不了口。
开不了口,上门了,又得说话。那就说话,这种没有明确目的的说话,那就聊共同的话题嘛。
可桐桐跟对方并没有共同的话题,她也不问:你演出怎么样呀?最近忙不忙呀?在哪里演出?我看过你的演出?或是我想看你的演出,不知道哪一场是你跳。
完全没有这一类的问题,也不懂什么叫做投其所好。
所以,这聊天就只聊她感兴趣的,说了举荐谁去上学的事,说的口沫横飞,她怎么验证这个人的品质,怎么跟领导据理力争,为这个在大雨天抢救了公家财产的装卸工争取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桐桐:“……”其实那个装卸工只有扫盲班的水平。
当时领导的意思是,这个装卸工确实做出了突出贡献,可以提拔嘛!做个队长,作为预备干部重点培养。
但另外一个女工也很突出,她高中毕业,在查验物资的时候及时的发现了物品数量参差的问题,就是有人从生产线、运输线上下手,把大包装里面掏空一部分,填充稻草。
货物过称称重,人家就发现每次都是十包一称重,但是得到的重量参差,相差不小。从而要求拆包检验,果然发现了问题。
这也是为公家的财产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但相比来说,这个女工更适合去读大学。咱们是不是可以公正的,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可李宝华觉得这是违背了举荐人才的宗旨的,之前的学历并不是限制一个人的进步的绊脚石,指责领导唯知识论。
桐桐只知道,四爷把这个女工写在了名单上,厂子需要这样的中层管理者。
而今李宝华坐在这里,侃侃而谈。她知道,这个人有些教条,但也是真公道,看不惯不公正的事,这都是好的。
但跟这种人打交道真的不是很好的体验!
这会子说了半晌了,她的目的到底也没说出口。
桐桐手里拿着小鞋子,她在给要出生的侄儿做小鞋。都是穿旧的衣裳,但是给小孩子做鞋是可以的。这个鞋底薄,好纳。鞋面又不用绣花,就是简单的素面小鞋子,她一会子就能给做一双。
小小巧巧的,特别的可爱。孩子七八个月之后就能穿,那时候孩子得学着站了,得有鞋子穿。
李宝华拿起一只端详:“还是夹面的。”
“我家这几个孩子得从今年五月份陆续出生,都是生在热月天。到了能站的时候,得是明年春上,天还冷。穿棉的太热,穿单鞋又怕凉。给做了夹面的。”
李宝华挺意外的:“你还会做这些?”
“看着人家做,跟着学的。”桐桐对她笑了笑,“我婆婆做得好针线,看见她做过。”
李宝华又看那一双新布做得:“这个是……”
“闫文静家那个……送礼用的!用的是新条绒。”还怪精致的!
“不管人家稀罕不稀罕,是个心意。”
那是!那是。
桐桐:“……”她都不忍心了,就故意把话题往她的子女身上引:“您要是觉得好,等您将来要当奶奶的时候,我也做了送您。只要您不嫌弃。”
李宝华这才顺着这个话说:“我儿子下乡了,娶了个乡下的姑娘……”
桐桐:“……”这更麻烦。
“当年……我没舍得我姑娘下乡!退休的时候,叫姑娘接班了。为这个的,我儿子一直挺恨我的。三年都不见一封信,去年冬天来信说,结婚了……”
桐桐:“……那这就是拖家带口了。”
“是啊!”李宝华叹气,“不能为了叫儿子回城,把人家姑娘撇下!之前一个老同事,说城外化粪池那边还需要人手,可就是家属不能安置……这要是儿媳妇的户口不能回来,就没有商品粮配额,城里也呆不了。两口子分开,容易出现问题。到头来,坑的还是人家姑娘。”
桐桐:“……”她就说,“那就叫儿媳妇先去化粪池那边嘛!”
脏一点、累一点,但是能找到这种工作,已经不容易了。
至于你儿子,“好歹是子弟,总得有个说法的。您老伴当时健在的时候,在哪个单位?女儿接了您的班,您儿子为什么不能去找您老伴的单位呢?”
如果这边把单位领导都得罪了,会成为你儿子回城的障碍!那你换个单位,换个方向嘛!你这么能闹,能据理力争,从你老伴的单位为你儿子争取正当权益,有什么不能的?
四爷回头看了桐桐一眼:她是真心软!
觉得李宝华能顾念乡下的儿媳妇,这一点难得。她就给出主意。有个啥坑都先占着,把儿媳妇弄进城再说。
然后去别的单位闹,闹的人受不了了,好歹都能给个安置。
别管啥安置,都别挑,能回来就很好了。
李宝华愣了一下,沉吟了一瞬,看向这个还好好的坐在那里做针线的小媳妇,然后失笑:“你说的对!”
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这还真就是个办法。
谁说这个小媳妇只长了脸没带脑子的?她的脑子不比谁清楚?脸长的好,心眼也很好。
她起身了:“那你们忙着吧,我就先回了。”
桐桐就起身了,高高兴兴的把人送出去。
关了门,四爷抬手点她。
桐桐只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么一个心里有公道的好人,老是被人欺压着,这世道也就太不公道了。
隔壁的王小草从门缝里看着李宝华下楼去,回头给姚子光说:“你看着吧,招工的名单上肯定有李宝华的儿子!她走了老金的后门。”
姚子光:“……”关咱们什么事。
“可见所谓的公道,都是假的!我就不信,她求老金办事,老金能啥都不收。”王小草靠在边上,“还有刘建设两口子!刘建设可是拿着东西进去的,虽然把东西又拿出来了。但是塞几张粮票给老金,别人能知道?这次呀,老金可赚翻了。”
说着,推了姚子光一下:“你也别太老实!”该收的就收,要不然日子咋能过得起来?
姚子光:“……”他起身往卧室去了:不把我送进去,你是不罢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