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散去,宇文述回营帐,看着在营帐中等候的孙子宇文承趾,招手叫他近前来。
宇文承趾靠过去,宇文述低声道:“宣召林桐回朝,此事你去办。”
“喏!孙儿即刻出发。”
宇文述见这孙子要走,一把拉住:“回朝途中,让他暴毙而亡吧。”
“甚?!”
宇文述沉默的看着这孩子,“未听清?”
“祖父!孙儿与林桐交情匪浅。林桐有今日之功,宇文有举荐提拔之恩。他即便非我宇文家人,可此等……”
话没说完,宇文述就打断了:“难道你祖父不知爱惜此才?”
“可……陛下赐婚公主,满朝文武皆知。”
“奈何?天妒英才,暴毙而亡,尚公主……他缺了些气运。”
宇文承趾:“……”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陛下不得不高兴给臣下看,然则,心中已然怒极!”是陛下容不下林桐。
而祖父向来能揣摩圣意,他说杀,那必然是要杀的。
宇文承趾往下一跪:“祖父——祖父——”
“求情亦无用!你不杀,自有旁人去杀。他一样会死,而宇文家必受牵连。”宇文述站起身来,长叹一声,“去吧!莫要心慈手软。死后……陛下必会厚葬。高官厚禄,能保他在九泉之下得享尊荣。”
宇文承趾抱住祖父的腿:“祖父,此等帝王……”大隋气运已尽!连此番灭国功臣尚不能容,大隋该亡了。此时,留下这等猛将,他日,他就能为我宇文家征伐天下。
此时杀林桐,殊为不智!
您又何必在此时给陛下背这个黑锅呢?
宇文述揉了揉这孩子的脑袋,低声问:“家中准备好了?”准备好起事了吗?
宇文承趾:“……”自然是没有。
宇文述笑了,那还说甚?
宇文承趾:“……”他站起身来,往出走。
出来之后,低声吩咐身边的人:“找……与林桐身形相似之人,简拔带在身边……”
“喏!”
“杀?”四爷的语气里带着惊讶,而是惊讶于来报信的人——柴绍。
柴绍曾侍从杨广长子杨昭,就是那位已经亡故的元德太子。
“……柴某伴君数年,虽非近臣,然则亦算熟悉陛下之人。”陛下接连叫好,能骗不熟悉帝王之人,却骗不了熟悉之人。
因而,什么赐婚公主……不过是没给林桐拒绝的余地罢了。
只要林桐拒绝,那便是大不敬,便能扣上一个谋反的帽子,而后合理合法的诛杀他。李三郎伴君时日不久,他对陛下并不熟悉。而他与林桐相交莫逆,此并非秘密。柴绍便说:“三郎若是存疑,只看近两日陛下是否会召见你便知。”
四爷焉能不知道杨广起了杀心,嘴里嚷着好,可眼里的阴郁是骗不了人的。他惊讶的是柴绍来示警了,这是着实没有想到的。
“某感佩此等英豪,只恨无缘得见。”柴绍拱手:“三郎虽常伴君王,看似吃喝玩乐,悠游自在。可某知,三郎既不曾进谗言;又不曾求进。便是吃喝花销,看似繁琐,实则抛费比之前少了足足九成。可见三郎并非外界所传谄媚求进之佞臣,某信三郎为人,必不会见友人有难而袖手。”
四爷:“……”他深深一礼,郑重致谢。抗旨扭转战局,这是桐桐早就谋划的事,岂能不知后果。
当然了,谋划归谋划,具体如何,得看实际情况。
在这个事上,只能她随机应对,自己不知详情,想搭把手也帮不了。
她麾下都是哪些人,这些人在战局中起到什么作用,这一仗又是怎么打的。在打完胜仗,宫中又下旨招回朝,这些人又回怎么想怎么做。这谁能预料呢?
只能靠她自己去谋划,去应对。
因此,明知她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又怎么可能不操心呢?
他回了营帐,看着舆图,桐桐率这八千人马会去何处?
在舆图上看了一遍,他将手放在了白山黑水之间:这里!只能是这里。这个地方而今不属于大隋,他是属于高句丽的。
既然平了高句丽,若不将边境线往过推移,她会吃不下睡不着的。
是的!桐桐面前摆着舆图,她的视线落在了辽东城。
这个城池在这个时期,没有一个中原人会对此地有一种执念,认为这本就该是我们的领土。
分分合合的历史演变过程是漫长的,人的认知也是逐渐发生变化的。
在战国时期,这个地方本是东胡盘踞,是燕国将领秦开驱逐东胡,在这里建造了候城。所谓的候城,就是斥候瞭望用的!斥候瞭望用的,所谓的城池是极其小的。
当时,这个地方归燕国,为辽东郡襄平县。
后来,秦始皇平定天下,一统六国,将整个天下分为三十六郡,这个地方叫辽东郡望平县。
而到了两汉时期,这里就有了治所,朝廷向这里派驻官员。
到了三国时期,公孙度在这里设置平州,这里属于平州治下的玄菟郡。
而后,就进入了高句丽时期,他们占据了这里,建立了辽东城。
直到唐时,这里才重新归安东都护府,叫‘沈州’。
桐桐收回思绪,慢慢的把舆图卷了起来。
人是才聚起来的,夺了那么多的钱财回来,军心是啥样呢?他们是否想着立了大功,再重新回归朝廷,高官厚禄呢?是否对现有的金银持有别的什么想法?
其实,有这种想法才是正常的!真要是各个都说对权利无欲无求,对钱财视若粪土,自己这才真该睡不着觉了。
因此,她从帐篷里出来,主动去了周法尚的帐篷里,又着人请来整和费青奴。
周法尚此人年纪偏大一些,跟来护儿年纪相当。算是长者!此人在第一次征高句丽的时候就劝过来护儿,觉得当时进平|壤乃是冒险之举。可惜,来护儿没听,带着四万精锐进城中了埋伏,之后高句丽追击,直到碰到周法尚领着的排兵布阵好的隋军,这才撤军。
历史记载,此人死在军中,就是在第三次征高句丽的时候。那天进兵,眼见箭簇冲着将官而来,她挥刀挡下,回头一看,正是替此人挡下的。
却没想到,当时无意救了此人一次,他会在当时站出来帮自己。
这是个有经验,擅长后勤的大总管。而今需要的还就是这样的。
而来整是来护儿的儿子,这个费青奴的官职不低,当时就是他跟来整一起,杀了高元的弟弟高建。
这个人……后来死在平叛之中!到处起民变,奉命平叛哪有不负伤死人的。
此次,他站出来……立下这样的功勋。那桐桐就想着,给这些在历史上早死的人,一个说得过去的未来。
当然了,前提是大家能谈的拢。
谈嘛,想谈拢总是能谈拢的。四个人是个小团体,咱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处处得兼顾咱们的利益。
人来齐了,桐桐就开门见山:“彼此为袍泽,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咱们之间,可剖肝胆。”
正是!有话请讲。
八千人奇袭,如何用兵,这凸显的是将帅之能。而此人不仅是勇武过人,更是用兵入神。会用兵,能以最小的代价重创敌人,这就是能服众。
便是其他三人有资历更深的,有年纪更长的,但也并未在此时提出异议来。
更何况,此人把位置摆的极低,尊着长者,顾着同僚,处处体贴。所谓的爱兵如子,同甘共苦,这一路看来,在此人身上已见名将风采。
桐桐把一路拾掇来的蒲草根泡上,给每个人斟茶,而后才道:“三位年长,在我眼里,与父兄无意!在你们面前,我也不怕笑话。说实话,当时一腔孤勇,而今再后首……”她拍了拍自己,然后压着声音低声道:“后怕!真的后怕了。”
这话一落,三人皆笑。这正是三人此事的心态!谁不是拖家带口,谁背后不是一个大家族,自己一腔孤勇,那是头脑发热,可这个劲儿过去以后,难道真无顾虑?
不是的!怕了!真的后怕了。这话可真说到三人的心里了。
桐桐叹气,“小子有一位叔父,就在洛阳。叔父之师为巢元方,此人为太医令!老人家行医一生,弟子遍布,牵扯人员极广……陛下脾性天下尽知,若是怪罪下来,那么多人受牵连,我又于心何忍?”
是啊!怕的不就是这个吗?
“因而,说句大不敬的话,此时该考量的是安全!是你我的安全,亦是咱们这八千兄弟的安全,更是咱们身后家族、朋友、故交的安全呐。”
这话可谓直白极了!自从大获全胜以来,心中记挂的唯有此事而已。
桐桐见三人认同,这才又说:“因而,我就寻思此事该怎么办?其实,咱们是被动的。此番大胜,陛下若不恩赏,天下悠悠之口,作何议论?故而,不论陛下做何想,想来,这征召咱们还朝的旨意只怕已经在路上了。”
周法尚点头,自己也是这么猜想的!可叫人为难的是:朝廷征召,是回还是不回?回去了,会有好结果吗?不回去,这是抗旨不尊,这样的把柄在手,当即斩杀了自己都不冤枉。
当真是回也难,不回也难。
桐桐也是这么说的:“……不能抗旨,否则便是大罪!可若是回去,风险一样极大!想要拿人的错处,哪有拿不到的?这些年,朝堂无故杀的还少吗?难道我们兄弟生死拼了一场,还要这么窝囊的赴死?若是如此,那便是我林某人的罪过呐!”
费青奴被说的心里一暖,接话就说:“林贤弟,你有主意!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对!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桐桐:“……”要的就是你们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