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颂安 作品
164. 罪罚
他说,她的名是好的,“栖枝”,有枝可栖,可偏生姓白。
白白地、徒劳地。
飞到哪个枝头也栖不住,于是半生无枝可栖。
他说,白栖枝也只是静静听着,不搭话,于是他又说起其他的事,比如她不在的这几天,府里如何,比如香玉坊和云青阁那边未收太多影响,比如她捡回来的那个小孩已让芍药带在身旁调教云云。
那一方小帕子根本吸不得多少水。
只是刚沾上发尾,就湿得泪水淋漓。
白栖枝早就哭不出来了。
沈忘尘摇着轮椅去取铜盆,有夜风吹来,打在白栖枝湿漉漉的发上,总是说不出的寒凉。
白栖枝突然想到自己在说不恨他时,他说,是自己心善。
心善。
谁?
我吗?
她问,我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才让你有了这种错觉吗?
可沈忘尘只是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寂静的夜里谁也没说话。
铜盆被取来,有水滴答在盆地,发出清脆的鸣颤。
沈忘尘的手没有力气,就算是用力拧也拧不干。
用来擦头发的帕子总是半湿的。
白栖枝的头发就这样一缕缕擦得像凝过霜的蓬草。
她有白头发了。
细密的,藏在一缕缕黑中,乍一看看不真切,仔细一看却格外晃眼。
第二日,白栖枝出去了一趟。
她去茶楼取林家那些人记下的账目。
等她再回来时,手里不知道拎了个什么。
“给你。”
面对在庭院内等她的沈忘尘,白栖枝将那小玩意往他身上一扔。
“喵!!!”
小东西发出受惊的叫声,落到沈忘尘腿上就赶紧缩成一团,干瘦得只剩一把伶仃骨肉的小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看着它,两人像是想起了与他们之间一些不相干的事。
沈忘尘从来没养过这小玩意儿,如今它团乎乎地趴在自己腿间,温热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嫌他气味不好。
他盯着这一团瘦骨嶙峋的小东西,颤颤地,伸出手,抚摸了两下它的皮毛。
还有些潮湿,看起来像是刚被人洗过的样子。
“你买这东西做什么?”
白栖枝盯着小猫的视线回落到沈忘尘脸上。
她淡淡道:“捡的。”她说,“回来的路上有只大猫一直跟着我,嘴里就叼着这小玩意儿,我走一步,它跟一步,从茶邸一直跟到近府门。我说我不会养,它也不走,这就这么叼着它看我。我没办法,就把它捡了回来。”
说完,她顿了顿,视线又回到小猫身上。
那小猫在沈忘尘的安抚下渐渐不再发抖,像是把沈忘尘当做它的新阿娘,那双软乎乎还透着粉嫩的小爪子在他腿上还算有软肉的地方一踩一踩的,踩了两下,就蜷在他腿上睡了。
既然如此,白栖枝看似不经意地补道:“看你挺喜欢养东西的,那就先养着吧,毕竟它只是小猫,又用不着顺应你的期待。不过养着还是丢掉,其实都随你。我还有事没处理完,就先走了。”
但她没说,一开始她是想自己养来着。
但府里总有比她更需要有猫猫陪伴的人。
其实,白栖枝直到现在也摸不透沈忘尘的性格,那人就像一层雾,抓不住,聚不拢,推不散。
她摸不准他的性子,但他怕他一个人太寂寞,到时候又要孳生出好多事端,索性就让猫猫陪着他一起。
如她自己说的那般,反正这小东西只是只小猫,又用不着顺应他的那些期待。
它在他手中还是很安全的。
她可以很放心地离开了。
少女的背影不存留一丝留恋,仿佛她来就是为了要走一般。
小小的猫儿还在腿上打瞌睡。
沈忘尘看着它乖巧的睡颜,也不知道现在是该把它抱到花坛上睡,还是该先让它吃点东西再睡。
话说回来,小猫一般都会吃什么呢?鱼吗?只吃鱼吗?还是喜欢吃点别的东西?
他真是完全不懂得养这些东西啊……
那辆陪了他许久,甚至以后还要陪他大半辈子的金丝楠木轮椅就停在庭院中的花树下。
无风,有日,树下花影斑驳。
沈忘尘尝试着用手指撩拨了一下小猫软软的耳朵,看着它用小爪子耐烦地扒拉了两下,忍不住弯唇一笑。
“既然你现在是有家的人了,那该给你起个名字的吧?叫什么名字好呢?”
“——枝枝?”
“不过叫枝枝的话,那孩子是会生气的吧……”
“既然你是她捡回来的,枝枝拆出一半,双木成林,但总觉得不太好听。嗯……那就再减去一半,叫你小木头好了。”
“小木头?小木头?小木头……”
铜钱大小的光斑透过茂密枝叶的间隙洒落在小木头黑白黄相间的皮毛上,它小小地哼唧了一声,又沉沉睡去了。
白栖枝自打回了书房就一直在核对账目。
赤红的朱笔圈在账簿上,时不时还要找来管家、伙计、店长问话,忙得连饭都来不及吃。
听说她入狱的那几天,各个店铺的伙计都上门来闹着要上书保她出来,闹得林家那些人根本来不及销毁罪证。
这事儿一瞧就知道是谁干的。
一开始是打点伙计,后来是“莫要孳事”,到现在又是联名上书。
怎么感觉那个人快要和自己粘连在一起了?
这事儿本是好的,但白栖枝心下还是隐隐有些担忧。
她怕再这样下去,她就会越发和他与林听澜纠缠不清。
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没必要一直绑在一条船上。
不过眼下,到底还在一条船上。
三日。
第一日,白栖枝核对账目,将下头人挨个传来单独问话,借来芍药,又传来春花,两人手自笔录,将那些人说的“供词”一字不差地记录下,白栖枝反复拿在手中对比,方得初步定论。
第二日,白栖枝鲜在府内。一个茶邸暂且闭店,还有其他生意要做,但因此事,许多人无比忌讳,连带着林家的订单也少了许多,白栖枝一个个地去谈,一个个地去问。旁人原看她年纪尚小不足以信,但她为人处世举手投足都自有一段风流态度,就算谈不拢也不强求,大不了就不求单子求美名。回来后,虽免不了要被林家那些远亲冷嘲热讽、虎视眈眈但至少他们不会在现在害她性命,她该知足了。
第三日,白栖枝拢账并罚。
那一天,林家及其商铺中好多人都被羁押到林府大院里,府门是开着的,路过的人都能看见里头的惨状。
那一天,好多人被捆进林家挨了板子,就连林家那些远亲也没有放过。
老的身体不好挨不了,难道年轻的也挨不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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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栖枝就坐在正对府门的檐牙下,吹着茶盏静静地看着檐牙外发生的一切。
但凡是在那凳子上挨过一遭的人,非残即伤。
外头围了一圈的人,几乎淮安全城的百姓都来看了。
那些从罪人身上滴落下来的血,几乎要铺满整个林家大宅,层层叠叠的鲜血渗进地砖的花纹里,竟比满城的牡丹还要来得腥艳。
打板子的木板上钉了钉子,专往罪人的腰椎上打。
一时间——
有人喊着冤枉。
有人破口大骂。
还有人发狂着想要逃离。
虽然没有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但被揪着头发按在白栖枝面前磕头磕到鲜血淋漓的时候,那些人除了咒骂,心里还会在想什么呢?
白栖枝不知道,她不喜欢看这种血肉模糊的景象。
她盯着那块嵌了泥灰砂砾的血肉,没有犹豫,只在眨眼间就将手中滚滚热泼了上去。
惨叫声恨不得惊动了方圆百里的鸟雀。
“拖下去,打。”
谁也数不过来那天林家究竟打了多少人,他们也想不到林家这件事之后会死了多少人,他们更不知道在前院如此血腥弥散的时候,后院正有人捂着小猫的耳朵温声细语地叫它不要听。
听见敲门请示,沈忘尘轻声一句“进”。
芍药进来时,他还在拢着小木头的耳朵,见她,微微一笑:“可都做完了?”
“嗯。”芍药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禀主子,都做好了,这几日那些想要出逃的人,芍药都已经清理干净了。”
“做的不错。”
腿上的小猫还在一踩一踩,沈忘尘松开它的耳朵,捧着它的两腋将它举起。
“真可爱……”他说着,蓦地问向芍药,“你要不要也抱抱?”
“……”
看着被举到自己面前的小猫,芍药有些局促。
她下意识用裙摆擦了擦手,迟疑着,接过沈忘尘手中的小家伙。
小木头乖得很,在姊姊怀里不叫不闹,还会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跟她蹭蹭亲好。
沈忘尘难得露出些亲和的神情:“你在这里看着小木头,我去寻枝枝。”
外头那些惨叫声早就浅淡了。
他料定白栖枝不会在那里待上太久。
如果他猜的不错,枝枝那孩子现在应该是在书房里琢磨着其他铺子里的生意。
自从林听澜离开后,白栖枝从不让自己休息。
她太明白一些事了。
在林家,在淮安,在众人面前,只要林听澜一日不回来,那她一日就只能林听澜的替身。
——林家不需要白栖枝,林家需要林听澜。
就算她再怎么强调自己的姓名,在外人眼里,她也只能是第二个林听澜。
生意还是要做下去。
白栖枝手里掌握着所有曾与林家做过生意的人的行乎。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变笨了,原本过目不忘的她现如今竟要看好几次才能将那些东西悉数背诵。
明明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明明她以前很聪明的,明明她以前只要看一眼就能记住的。
她握不住她的才能了。
她连画笔都拿不起来了。
“吱呀——”
房门响动,白栖枝知道自己连悲伤的时间也尽数被挤占了。
她早就不是白栖枝。
她是林家的第二个林听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