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黑色轿车驶入了安夏县政府招待所。车上下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边眼镜，正是冯业的心腹，省建设厅规划处副处长，胡建城。
“钱县长，久仰大名啊。”胡建城一进钱立伟临时腾出来的办公室，便热情地伸出手。
钱立伟忙起身相迎：“胡处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哪里哪里，我这次来，主要是受冯副省长委托，了解一下安夏县的城乡规划和重点项目建设情况。顺便，也看看老领导马书记的老家。”胡建城笑容可掬，话说得滴水不漏。
钱立伟心中一凛，冯副省长？马书记的老家？这位胡处长，来者不善。
“胡处长，您这边请坐。关于安夏的规划，我让建设局的同志给您详细汇报一下？”钱立伟试探着。
“不急不急。”胡建城摆了摆手，“我先随便走走，看看。钱县长，听说京城来了位赵调查员，在安夏搞整顿？动静不小啊。”
钱立伟干笑两声：“赵调查员是来指导我们工作的，我们全力配合。”
“哦？指导工作？”胡建城推了推眼镜，“年轻人有魄力是好事，但地方上的事情，错综复杂，还是得稳妥些好。别因为一些小事，影响了发展大局嘛。”
他这话，意有所指。钱立伟额角渗出些汗，不敢接话。
当天下午，胡建城以“调研”为名，私下约见了安夏县建设局、国土局、水利局的几个主要负责人。这几个人，过去都与宏业贸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是这次联合工作组经济秩序整顿小组的重点关注对象。
“几位局长，安夏县这几年的发展，大家都有功劳啊。”胡建城在一家隐蔽的茶楼包间里，给几人倒茶，“宏业贸易在安夏的几个项目，也是市里和省里都点过头的重点工程。/鑫_纨. ¨ ￠神!颤. ^吾·错·内!容/现在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就全面封存调查，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建设局长方大海，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立刻苦着脸道：“胡处长，您是不知道啊！那个赵调查员，手段太狠了！一来就成立工作组，又是查账又是审查干部的，我们现在连正常工作都开展不了了！”
“是啊胡处长，我们都兢兢业业的，哪有什么问题？”国土局长也附和道。
胡建城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赵调查员毕竟是京城来的，不了解我们地方的实际情况。有些事情，你们作为地方干部，要学会灵活处理嘛。工作组要材料，你们就提供；要配合，你们就配合。但是，哪些能给，哪些不能给，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你们心里要有数。别让人家拿住把柄，也别让人家觉得我们安夏的干部好欺负。”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冯副省长对安夏是很关心的。只要大家守住底线，不出大乱子，冯副省长那边，自然会为我们说话。”
几位局长听了，如同吃下了定心丸，纷纷点头。
钱立伟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风声。他不敢怠慢，立刻向赵铭作了汇报。
“赵调查员，那个胡建城，是冯副省长的人。他今天下午，约了建设局的方大海几个人。”钱立伟站在赵铭的临时办公室里，说话都带着小心。
赵铭正在看一份关于安夏县矿产资源盗采的举报材料，闻言，头也没抬：“跳梁小丑而己。他想干什么，让他去干。正好，看看哪些鱼会自己蹦出来。”
钱立伟一愣，随即明白了赵铭的意思。这是要引蛇出洞。
“赵调查员，那我们……”
“你继续盯着。让纪律审查组和经济秩序整顿组加快进度。有些人，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赵铭放下材料，端起茶杯。
第二天上午，安夏县联合工作组召开第二次全体会议。~求′书¨帮- ′冕+肺\悦^渎.赵铭主持，钱立伟和各小组负责人悉数到场。胡建城也以“省厅调研员”的身份，列席了会议。
会议议程是听取各小组初步工作进展汇报。
纪律审查组汇报了豹哥案的一些新线索，指向了县里某些干部。
经济秩序整顿组汇报了宏业贸易在安夏的几个工程项目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和招投标违规行为，其中，安夏河道治理工程问题最为突出，负责人正是建设局长方大海。
当经济秩序整顿组副组长，县财政局长刘胖子汇报到方大海的问题时，方大海坐不住了。
“刘局长，你这话可要负责任！河道治理工程是经过专家论证，严格按照程序招标的！怎么可能有问题？”方大海拍着桌子，脸红脖子粗。
刘胖子被他一吼，有些发怵，看向赵铭。
赵铭放下手中的笔，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方局长，这么激动做什么？有问题，说清楚就行。没有问题，组织自然会还你清白。”
他转向刘胖子：“继续说。” 刘胖子定了定神，继续汇报，列举了河道治理工程偷工减料、虚报工程款、以及方大海亲属承揽分包工程等诸多疑点。
方大海额头上的汗珠子一颗颗往下掉，嘴唇哆嗦着：“这……这是污蔑！纯属污蔑！”
胡建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赵调查员，我看方局长也是一时情急。工程上的事情，比较专业，有时候可能存在一些误会。是不是可以请省里的专家再鉴定一下？不要因为一些不实的举报，影响了干部的工作积极性嘛。”
他这话，明着是打圆场，暗着是给方大海撑腰。
赵铭的目光转向胡建城，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胡处长是以省建设厅规划处副处长的身份，来为方局长担保吗？”
胡建城一滞，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就事论事，提个建议。”
“建议很好。”赵铭拿起桌上的手机，“既然胡处长觉得需要省厅的意见，那我现在就问问。”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省建设厅的罗厅长吗？我是赵铭。”
电话那头的罗厅长显然有些意外，但语气非常客气：“赵调查员您好！您有什么指示？”
“罗厅长客气了。是这样，我在安夏县调研，发现安夏县建设局在河道治理等项目中，可能存在一些严重的违规违纪问题，建设局长方大海同志，嫌疑很大。”赵铭的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
“安夏县方大海？”罗厅长那边沉默了几秒，“赵调查员，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第一，请省建设厅立刻暂停方大海同志的职务，接受组织调查。第二，请省厅派一个专业调查组下来，配合我们联合工作组，把安夏县建设领域的问题，彻底查清楚。有问题吗？”
罗厅长在那头连声道：“没有问题！坚决执行赵调查员的指示！我马上安排！调查组今天下午就到安夏！”
“好，辛苦罗厅长了。”赵铭挂断电话，看向己经面如死灰的方大海。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胡建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一个电话就能让省建设厅厅长如此听话！
赵铭的目光缓缓移向胡建城：“胡处长，现在，你对方大海同志的问题，还有什么补充意见吗？或者，对我刚才的处置方式，有什么程序上的疑虑？”
胡建城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刚才的表演，现在看来可笑至极。
“既然胡处长没有意见，”赵铭继续说道，“那我们就继续下一个议题。不过，在此之前，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胡处长。”
胡建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胡处长，您这次来安夏，说是受冯副省长委托，调研城乡规划。可据我所知，您这两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一些‘特定’的同志喝茶聊天，对我们联合工作组的工作，似乎也格外关心。不知道胡处长，这是调研的哪一部分呢？”
胡建城汗如雨下，强自镇定道：“赵调查员，我……我只是随便了解一下情况，没有别的意思。”
“是吗？”赵铭拿起另一份文件，“这里有几份关于胡处长您在省建设厅规划审批中，涉嫌以权谋私，为特定企业提供便利的举报材料。不知道胡处长，对这些‘随便了解一下’的材料，有没有兴趣过目？”
“轰”的一声，胡建城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想不到，赵铭手里竟然还有他的黑料！
“赵……赵调查员！你……你这是污蔑！你这是公报私仇！”胡建城彻底慌了，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我是冯副省长派来的！你不能这么对我！”
“冯副省长？”赵铭的语气依然平静，“他派你来，是让你干扰联合工作组办案，还是让你来安夏县搞权钱交易的？”
他转向钱立伟：“钱县长。”
“到！”钱立伟立刻站首。
“胡建城同志，情绪似乎不太稳定，而且可能涉及一些严重问题。”赵铭吩咐道，“请县纪委的同志，‘陪同’胡处长去隔壁会议室休息一下，也请他把在安夏的‘调研成果’，以及他个人的一些问题，详细说明一下。记住，一定要保证胡处长的人身安全和基本权利。”
“是！”钱立伟毫不犹豫地应道，立刻对纪委书记使了个眼色。
两名纪委干部上前，一左一右，“请”向胡建城。
“你们……你们敢！我是冯副省长的人！冯副省长不会放过你们的！”胡建城还在徒劳地叫嚣着，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赵铭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对着会议室里的其他人说道：“各位，干扰调查，对抗组织，是什么下场，我想大家己经看到了。我再说一遍，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希望有些人，不要自误。”
会议室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