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元年深冬,未央宫的铜漏壶结着薄冰,水滴坠落的声音在空荡的椒房殿里格外清晰。汉宣帝斜倚在龙榻上,望着窗棂外纷飞的雪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明黄的锦被上,像绽开的红梅。
"传...太子..."他气若游丝的声音惊得守在殿外的太监们跌跌撞撞冲进内室。当刘奭披着狐裘匆匆赶来时,父亲枯瘦的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最后的光亮:"记住...王霸之道..."话音未落,便没了气息。
初元元年的改元大典上,刘奭望着阶下黑压压的群臣,冕旒在眼前晃动成一片虚影。他想起登基前一夜,邛成太后将母亲许平君留下的玉簪别在他发髻间:"这天下重,莫要累坏了身子。"可此刻,当他展开各地送来的奏报,才真正体会到何为"天下重"。
"启禀陛下,胶东王上报,当地豪强兼并民田千顷,百姓流离失所。"尚书令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刘奭捏着竹简的手微微发抖,眼前浮现出儿时随父亲微服私访时,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他咬咬牙:"传旨,彻查此事,严惩不贷!"
然而旨意下达不过半月,胶东王的密奏就送到了案头。原来被查的豪强竟是太后娘家的远亲,更牵扯出朝中数位重臣。刘奭盯着奏章上密密麻麻的关系网,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叮嘱。可他终究狠不下心,最后只轻飘飘地处置了几个替罪羊。
这年秋天,长安城的枫叶红得格外刺眼。刘奭在宣室殿召见太傅萧望之,这位儒家耆宿是他最敬重的老师。"陛下,如今豪强坐大,实乃心腹之患。"萧望之捋着雪白的胡须,"当效仿高祖,迁徙豪强于茂陵,削弱其根基。"
刘奭正欲点头,却听见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中书令弘恭、石显求见!"这两个宦官自宣帝时就把持内廷,此刻一左一右跪在阶下,眼中闪着狡黠的光。"陛下三思,"弘恭扯着公鸭嗓,"茂陵乃先帝陵寝,无故迁徙百姓,恐惊扰龙脉啊!"
萧望之猛地抬头,气得胡须乱颤:"荒谬!此乃治国安邦之策,怎能以妖言惑君!"双方争执不下,刘奭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最终,他摆摆手:"此事...从长计议吧。"
当晚,刘奭在未央宫的回廊上踱步。月光洒在汉白玉栏杆上,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他想起白天萧望之失望的眼神,又想起弘恭、石显离去时嘴角的冷笑,心里一阵烦躁。突然,他瞥见墙角的蟋蟀罐——那是儿时与兄弟们玩耍时留下的,如今早已落满灰尘。
随着时间推移,朝堂上的斗争愈发激烈。萧望之被弘恭等人诬陷下狱,当刘奭慌忙派人去营救时,得到的却是老师自杀的噩耗。他握着萧望之留下的《论语注》,泪水滴在泛黄的竹简上,恍惚又看见老师在东宫讲学的场景:"为政以德,譬如北辰......"
而民间的日子却越来越难。黄河决口的消息不断传来,流民如潮水般涌入长安城。刘奭下令开仓放粮,可粮仓里的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他站在宣平门上眺望,只见城外的难民窟里,饿殍遍地,野狗在尸体间徘徊。
更让他焦头烂额的是边疆。匈奴内乱,呼韩邪单于前来求亲。当王昭君的画像摆在案头时,刘奭才惊觉后宫竟有如此绝色。可箭在弦上,他只能忍痛将美人远嫁。送亲队伍离开长安那日,他站在未央宫城墙上,望着马车扬起的尘土,想起昭君临别时的眼神——那里面有怨,有恨,更有不甘。
初元五年的深秋,长安城突降暴雨。刘奭站在椒房殿前,看着雨水顺着屋檐流成水帘。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咳嗽时带出的血沫里还混着脓痰。太医们开的药方换了一帖又一帖,却始终不见效。
"陛下,胶东王又报,豪强圈占民田之事愈演愈烈。"太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刘奭捏着奏报的手不住颤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袖口。恍惚间,他看见父亲站在龙椅前,怒目圆睁:"乱我家者,太子也!"
建昭五年的春天,刘奭在未央宫驾崩。临死前,他望着头顶的藻井,想起自己这短暂的一生。他曾想做个仁君,却无奈被现实一次次打脸;他重用儒生,却发现书生意气难敌官场权谋;他试图压制豪强,却最终眼睁睁看着土地兼并愈演愈烈。
当新帝的登基诏书传遍天下时,长安城的百姓们望着未央宫上空盘旋的乌鸦,议论纷纷。有人说先帝太过软弱,才让奸臣当道;也有人说他是个好人,只是生错了帝王家。而在历史的长河里,汉元帝的十五年统治,就像一抹斜阳,短暂的辉煌后,是无尽的黑暗,预示着曾经强盛的大汉王朝,正一步步走向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