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赶着马车,又稳又疾,不过一个时辰,骆玖语与惜竹便已回到城东。
待至主街道附近,骆玖语说了个地址,夜雨一愣便不再多言径直前往。
到了目的地,掀开车帘,惜竹定睛一瞧,顿时面露疑色。
“小姐,这地方瞧着……”惜竹蹙眉,欲言又止。
“有些眼熟,仿若与咱们侯府的街道颇为相似?”骆玖语唇角微扬,轻笑着解答。
惜竹乖巧颔首,眸中仍存疑惑。
“此处原是一位老尚书的宅邸,数年前他年迈辞官,归返故里,这宅子便转手售出。说来也巧,这宅子离侯府确是不远,喏,就在侯府背后。”
夜雨抬手,指向宅子的另一条小路。
顺势望去,惜竹果然瞧见从那条路隐约可见侯府大门。
这一瞧,惜竹愈发困惑,她偷偷打量着四处张望的骆玖语,终是按捺不住,转而向夜雨低声发问。
“你知晓那么多事,那你说说,小姐来此所为何?”
“这……我委实不知。”夜雨被问得一头雾水,挠了挠头。
此时,骆玖语转过身来,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如此,我便给你们二人安排个差事,如何?”
骆玖语挑眉,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这眼神看得夜雨头皮发麻,他结结巴巴地问道,“骆小姐欲让属下做何事?”
“我要你们扮作夫妻,替我去办一件事……”
骆玖语话音未落,惜竹与夜雨皆愣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起初,二人只当骆玖语在玩笑,可待从她眼中瞧出认真,瞬间面露苦色。
但骆玖语对夜雨的脾性了如指掌,当下便不客气地吩咐起来。
“你们二人去寻附近的几家牙行,如此这般……”骆玖语细细交代一番。
夜雨与惜竹虽满心不愿,却也知晓这是正事,只得领命而去。
待二人离去,骆玖语正欲寻个合适的墙头翻入,忽然听闻暗处传来一声轻笑。
“骆小姐这安排极妙,属下还是头回见夜雨这般郁闷,比平日里主子罚他还难受呢。”
平日里寡言少语的羽一,竟也不由自主地发出欢快的轻叹,言语间满是笑意。
骆玖语闻言,嘴角微勾,轻声回应,“嗯,日后若再有此等美差,我也定不忘羽一侍卫。”
“……属下告退。”
羽一话音未落,人已隐入暗处。
今日已办妥数件大事,又戏耍了瑾王身边的两位得力干将,骆玖语心情大好。
她寻了个机会,轻盈翻入院中。
因对此地熟门熟路,骆玖语巧妙避开诸多下人,顺利来到后院。
后院的浆洗房中,一位身着旧衣、年逾五十、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正吃力地搓洗着衣物。
见此情景,骆玖语心中一紧,鼻尖泛酸。
她深吸一口气,跳下墙头,走到妇人面前。
“暖婆婆……暖婆婆……”骆玖语轻声呼唤。
蹲在地上的暖婆婆起初并无反应,待骆玖语连唤了数声,她才猛然回神,转过身来。
“你……你唤我何?”老妇人眼中仍存疑惑。
历经九年灰暗时光,又在这院中受尽磋磨,暖婆婆已不敢相信世间还有人会唤她“暖婆婆”。
“暖婆婆,我是桑儿啊!”
骆玖语走上前,蹲下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暖婆婆。
许久,暖婆婆才似有所悟,她不可置信地连忙拉开骆玖语的衣袖。
只见骆玖语的左胳膊肘处,一道浅浅的兰花状疤痕映入眼帘,花瓣处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点。
暖婆婆摩挲着疤痕,泪如雨下,喃喃自语。
“这疤是桑儿小姐四岁时,趁侯爷和夫人不备,偷偷爬上马背欲骑马,不慎摔下所致。桑儿小姐的左胳膊摔伤了,留下一道疤,老奴心疼得紧。谁知小姐那么小,不仅不哭,还安慰老奴说……”
“风刀霜剑雕木兰,血泪伤痕铸女贤。之后我还让暖婆婆帮我在这木兰花中刺入了红色花蕊……”
骆玖语接过话茬,眼中闪烁着泪光。
这话终于让早已麻木的暖婆婆彻底清醒。
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骆玖语许久,终于忍不住,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放声大哭。
“桑儿小姐,桑儿小姐,你还活着呢,活着呢……”
暖婆婆原是骆玖语母亲为她寻来的教养嬷嬷,二人情同母女。
然而六岁时,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一切戛然而止。
母亲命丧,父亲要带她去西南救命,又要抵御外敌,之后还要瞒住她的消息,根本无暇顾及侯府事宜。
待西南之事安排妥当,骆青松回到京都,已是一年之后。
那时,不仅诸多铺面掌柜、老伙计被换,就连主院的下人也大多没了踪迹。
骆老太太和蒋氏的解释是,这些老人见庄君雅和骆玖语离世,心中悲痛,便哭求离开了侯府。
她们还再三发誓,好心还了这些人的卖身契,并给了不少银子做安家费。
这才得以让骆青松心安。
前世,直至骆玖语回到京都,偶然被关进这院子,暖婆婆得知她是忠勇侯嫡女的身份,再三打探才知详情。
可那时,骆玖语已在这院落跟着暖婆婆操劳半年之久。
不久后,她要闯东宫,暖婆婆为护她,先惜竹一步被杀。
如今,能提前与故人相认,骆玖语心中暖流涌动。
她恨不得立刻带暖婆婆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小院子,却终究因计划不得不从长计议。
留下一些伤药,骆玖语又与暖婆婆细细交代了一番,在府邸管家巡查之前,她恋恋不舍地翻墙离去。
天色渐暗,除却府门口的灯笼散发出昏黄的光亮,其余地方皆漆黑一片。
今日之事皆已办妥,骆玖语料想惜竹与夜雨也已完成任务,便翻出外墙,来到原定之地。
马车果然还在,只是那二人却不见踪影。
骆玖语上前,细细探察一番,确认无虞后,便掀开门帘,准备进入。
正当她刚踏上马车,便被一只大手猛地拽入车内,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是……”
惊呼未完,骆玖语便闻到了熟悉的冷松香。
转而,旁边的炉灯一亮,她看清了那人的脸,果然是瑾王。
“殿下——”
骆玖语不由自主地发出欣喜的轻呼。
瑾王未答,只是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用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牢牢固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