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被那车夫刁难,骆玖语着实有些乏了。
惜竹见状,也不客气,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骆玖语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自斟自酌起来。
这两人熟门熟路的样子,倒像是这铺子的常客似的。
“不知这位小姐要定什么?我这里卖的可是棺材、寿衣和葬具。”
苏老板再次强调了售卖的东西,眼中仍满是疑惑。
“这么说,苏老板铺子里现有的东西,我暂时还用不上。不过呢,我方才听那胖老板说,您手艺极好,便想照顾照顾您的生意。”
骆玖语故意将话音拖长,吊足了苏老板的胃口,才吐出一句话,“不知您会不会做愚人金和茶花银这样的物什呢?”
此言落下,苏老板面色骤变。
果不其然,这两个小丫头片子的气质,一看便知并非寻常人家的闺阁女子。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来,必是有要事相商。
他面色一寒,声调也沉了几分。
“这位小姐,虽说方才你们救了我一命,苏某亦不知你们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寻至此处。但那等坑蒙拐骗之事,苏某向来不做,也绝无可能去做。二位还是请回吧。”
言罢,未等骆玖语开口,苏老板竟一把夺过二人手中的茶盏,将茶水狠狠泼在地上,全然是一副逐客的架势。
这一下,惜竹这“炮仗脾气”瞬间被点燃,她双手叉腰,扯着嗓子嚷嚷起来。
“嘿,你这人怎的不识好歹!方才我们还救了你一命呢,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啦!就你这小身板,刚才被人掐住脖子、手都要断了的时候,怎的不见你这般硬气?真真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苏老板听闻此言,面色闪过一丝尴尬,却仍强作镇定,只是将头扭向一边,不再看这二人,冷冷抛下一句。
“救命之恩,苏某日后自当报答。但这生意,我是断不会与你们做的。二位请自便。”
惜竹哪肯罢休,还要上前争辩,骆玖语却轻轻将她按住,转而从怀中掏出一支金钗,置于柜台上,接着幽幽开口道。
“苏老板何不先瞧瞧这金钗,再决定是否做我这单生意呢?”
“莫说是金钗,便是金锭子堆在这儿,我也不会做……”
苏老板一脸冷厉,边说边转身,本欲一口回绝,可目光触及那金钗的瞬间,话语戛然而止。
这支金钗分量不重,小巧玲珑,毫不惹眼。
但细观之下,便能发现其中巧夺天工的技艺。
钗头镶嵌着数颗大小均匀的粉白珍珠,依照木兰花的婀娜姿态精心排列,花瓣舒展,仿佛暗香浮动。
钗侧垂下两个镂空小铃铛,纹路细密繁复,如云纹般婉转缠绵,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非凡的工艺水准。
“你……你怎会有这金钗?”
苏老板双手颤抖着捧起金钗,身形微微晃动,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你……”
他打量着眼前的少女,面色已然动容,却仍强忍着内心的波澜。
这怎么可能……
“一绝叔叔亲自为桑儿做的金钗,我自然要好好珍藏,怎会弄丢呢!”
此刻的骆玖语也不再故作姿态,她站起身来,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眼中却满是深情厚谊。
“桑……桑儿小姐,你是小桑儿小姐?对,没错,你就是小桑儿小姐!”
饶是苏逸鸿这位身高七尺的中年男子,此刻也激动得难以自持。
他仔细端详一番,眼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整个人更是激动得跳了起来,宛如孩童一般。
“是,我是小桑儿。一绝叔叔,九年未见,您可还安好?”
骆玖语轻笑着点头,眼眶里却已噙满了泪水。
再次得到肯定的答复,苏逸鸿才终于确信,他一直悉心守护的小桑儿小姐,真的回来了。
他猛地一撩长袍,双膝跪地,深深行了一礼。
“苏逸鸿见过小桑儿小姐,请受我一拜。”
“一绝叔叔,快请起,莫要行此大礼。”
此刻的骆玖语,即便极力隐忍,内心却早已波澜起伏。
苏逸鸿,乃是当年母亲带着她前往京都城外寺庙祈福时,在树林中救下的一个奄奄一息的流浪汉。
二人将他带回府中调养了一年,才总算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待他清醒之后,父母才知晓,这世间竟有如此巧夺天工之人。
他素有一绝,那便是能将一个物件原封不动地复刻出来,金银细软更是手到擒来。
后来,念及他无处可去,父母便将他留在侯府,让他同时掌管首饰铺子和当铺。
一来,是为了让他帮忙鉴别真伪;二来,则是因他凭借那双巧手打造出了不少轰动京都的首饰,使得生意愈发兴隆。
骆玖语小时候,常常跟着苏掌柜学习制作首饰。
这小丫头嘴甜,又肯吃苦,久而久之,便给苏掌柜起了“一绝叔叔”这个称呼。
而苏掌柜半生未娶,早已将骆玖语视作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更是用自己第一年的俸禄买了黄金和这难得的极品珍珠,亲自打造了这支金钗送给她。
就是这样一位善良的男子,在骆玖语和母亲遭遇不幸后,亦是悲痛欲绝。
之后,在骆青松无暇顾及店铺之时,他被骆老太太和蒋氏赶出了铺子。
后来,苏逸鸿用自己的积蓄开了这家棺材铺,一来是为了做些东西拿去祭拜救命恩人,二来也是为了谋生。
由于他居住在西区,上一世,当他得知骆玖语还活着的消息时,已然是一年之后。
他赶到侯府寻找骆玖语,那时蒋氏和骆思梦已经知晓他的能力。
骆思梦便用这金钗骗他说自己是骆玖语,让他制作了不少赝品兜售。
后来苏逸鸿更是被迫伪造了假的文书和官印。
然而,当他发现不对,拆穿骗局,寻到真正的骆玖语相见时,却已是在东宫大牢之中。
那时的他,对已经成为太子妃的骆思梦来说已毫无用处,双手也被斩断。
即便如此,他依旧一次次挺身而出,阻拦骆思梦对骆玖语用刑,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如今,虽与苏逸鸿而言是九年未见,但对她而言,却是两世相隔。
故人重逢,热泪盈眶。
待骆玖语向苏逸鸿诉说完这九年的经历后,苏逸鸿才渐渐平复了心情。
“小桑儿小姐,你方才说要做愚人金和茶花银,可是……当真?”
“嗯,准确来说,我要做的是能瞒过十日,之后便会变成碎石的假金银。”
苏逸鸿深知,骆玖语方才虽诳他相认,但所言之事也并非毫无根据。
当然,他更清楚,骆玖语绝非那等贪图私利之人。
“小姐放心,莫说是十日,便是瞒天过海一个月,我也能做得出来。”
“不,我就要十日,之后让它们如期露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