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生于野 作品
41. 第 41 章
有电话拨进来,屏幕的光照亮他的脸庞,他双目空洞、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等电话响过一两声,他才慢悠悠接起。
对面用很脏的字眼骂他,他平静听着,再低低地“嗯”一声,言简意赅地报告情况。
电话挂断,光又消失,夜色比之前更萎靡沉郁。
“来不及了。”他说。
眼泪流淌,又干涸在眼睫,沉甸甸地压得嘉宁睁不开眼睛。
“我已经没救了。”他口吻绝望凄淡,和将死之人无异。
杜明鑫向她坦白,父母弟弟相继去世后,他也背上了骂名,骂他的理由,不过就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打地洞,脏窝里滚不出干净的种……
被迫承担起抚养义务的舅舅一家也忌惮他,尤其舅妈,怕他稍有不顺,就学他恶棍父亲操刀子砍人,左右看他不顺眼,最后把他弄去了寄宿制职校,每月扔个两三百,维持他不死。
杜明鑫认识了一波混日子的流氓,年龄都不大,维生的本事都见不得光,坑蒙拐骗、吃喝嫖赌,样样都沾。
杜明鑫逐渐被同化、洗脑,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今朝没明日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但好景不长,这波混子的头儿,在催债时,沾了人命。
几个头儿一撺掇,决定干票大的……
嘉宁说:“你现在回头还不晚。”
“晚了,太晚了。”
嘉宁皱眉:“怎么就晚了?你也沾了人命?”
杜明鑫摇摇头:“我……吃喝嫖赌我都沾了,我没救了,你会要我这样的弟弟吗?你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很恶心、很脏的东西。”
嘉宁一愣,眼睫随之一颤:“我……”
“我本来不想、不想带你走,奶茶、烧烤、牛排……随便吃什么,随便哪家店,我都打算豁出这条烂命去,也打算掏空所有钱,就当我们姐弟俩,吃最后一顿饭。”
“只要你待在人多的地方,他们就不敢下手。”
“只要你对我稍微耐心一点,我就会把一切告诉你。”
嘉宁呼吸一沉,抿住嘴唇。
“是你不愿意!”
胸腔的闷气凝滞许久,憋得嘉宁无比难受,不得不吐出口气:“我、我确实恨你、怨你,不想见到你,不止你……”
杜明鑫咬着唇,没说话。
“我们一起离开吧。”嘉宁忍泪道,“阮家条件好,我能搞到钱,我成绩也好,就算他们不接受你,我马上要毕业了,你跟我一起去大城市,有手有脚的,怎么都能活下去,你看我……”
“我不是也还活着吗?活得好好的吗?”
杜明鑫看着她,眸光闪烁,似有动摇。
“相信我,哪怕恨你、怨你,可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杜明鑫松垮的脊背直起来,他一动,他身边、脚下的所有零碎杂物都跟着动,于是响起一阵窸窣声响。
“姐……”
“相信姐,那群人跟你非亲非故,他们把你当靶子使,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绑架!是要死人的罪,我们身体里才是流着一样的血,再怎么样,我不会害你!”
“你说你沾了吃喝嫖赌,可那并不是你自愿的,不过是为了活命,我们不得不去讨好、迎合别人,能怎么办?我何尝不是这样摇尾乞怜走过来的?我怎么会不懂你?你问我过得好不好,寄人篱下的滋味谁又会觉得好?”
嘉宁声泪俱下,又强作镇定,唯有声音颤抖哽咽,透着无尽酸楚和哀痛。
“小鑫,知错就改,未来照样前程似锦,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你相信姐姐吗?”
杜明鑫干巴巴地吞咽了下,缓缓站起。
他居高临下俯视她,静静的,嘉宁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得他其实和她一样,过分早熟,过分阴郁,也过分复杂。
好几秒后,他走到她身边,蹲下。
手机屏幕重新亮起,他打着,来解她手里的麻绳。
嘉宁悄悄松下一口气,竭力镇定下来,温声提醒:“手机可以开电筒。”
“太亮,惹怀疑。”他低声说,“小声点儿。”
“等会儿,我发出动静,装作被你袭击,引他们把门锁打开,你瞅准机会就跑,这是座深山,跟咱们家那边的地形很像,你知道怎么逃命吧?”
嘉宁这才知道,这个地方不止他们两人,外面还有一波。
“他们安排我看着你,这样你不会太害怕,只有你情绪稳定了,才能配合他们拿到钱。”
嘉宁顿时冒出一身冷汗,空咽了下嗓,问:“他们通知我哥了吗?”
“不知道,我管不上那些,带头的取走了你的电话卡,会带到另一个地方再通知。”杜明鑫说,“通知的是一波人,取钱的是一波人,还有一波人混淆视听,看守的人则在外面……”
“外面有个耍飞刀的,外号疤三,这人拿自个儿眼睛跟人打赌,输了,二话不说把自个儿眼睛刺瞎一只,人狠,债主就是他弄死的。”
嘉宁屏住呼吸,手腕上的绳结松开,她赶紧弯腰解脚腕上的绳子。
止不住手抖,一根麻绳解了许久没解开。
杜明鑫没管她,弯腰在地上摸索,摸到两根木棍,“嘶——”,应是木棍上有分叉或者钉子,他被扎了下。
嘉宁手脚都自由了,慌张起身,腿麻,一时没站稳。
他伸手一扶,很短暂地碰了下,然后把手机递给她:“电量还够,但最好是关机,免得发出亮光暴露位置,电话卡设置了呼叫限制,只能接听,但紧急电话是能打出去的。”
嘉宁木讷地接过手机,紧紧握在掌心。
“他们胆子很大,这里离马路不远,如果幸运……”
“你呢?”
“他们不至于真的弄死我。”
嘉宁垂下眸。
她刚才那番话,本是为了保命,真假掺杂说的,但现在……
杜明鑫带着她往那扇铁门走,边走边说:“我拖不了他们太久,所以你别回头。”
说着,他抓起她的右手,把其中一根木棍塞进她的掌心。
动作停了下,他低着头,轻轻笑了声:“姐,你的手治好了,那家人,应该对你很好吧?”
嘉宁依然憎恨他、厌恶他,但很奇怪的,她迟迟没有把手抽回,少年体温偏高,掌心潮湿又充满砂砾感,很有劲地将她一握。
两人近在咫尺,她再次看清楚少年的脸庞,看清楚他的眼睛。
“就像那天早晨一样,再也别回头。”他说。
嘉宁终于忍不住,鼻尖发酸,眼眶湿透。
她逃出大山的那个早晨,杜明鑫看见了她,隔着院子,他站在厕所门口,她站在大门边。
两个孩子,年龄差距不过四五岁,眼神却都成熟复杂,然而,谁都没说话,对视数秒,他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回屋里去。
嘉宁以为他会去告状,于是转头就跑,一刻不敢停,更不敢回头,一直跑一直跑,一直没有回过头。
“往这里打。”他抓住她的手,带着棍子靠近自己的脸和脖子,“狠一点,往死里打。”
“我们姐弟……”他绷紧腮帮,一口气闷了良久,再沉沉往外吐出,“就算恩怨已了。”
漆黑世界已经湿透,他松开了手。
“杜招娣,动手。”
他发出命令。
嘉宁终于抬起胳膊,紧咬着唇,将棍棒狠狠往下砸。
“艹**的婊子!劳资给你脸了!”杜明鑫被打得歪了脸,立即发出暴怒的吼声,同时弯腰下去,捡起木板和砖块,就往铁门上砸。
噼里啪啦刺耳响声,伴随极脏的骂咧。
“我**弄死你!”
“啪!”又是一块板砖砸在门上。
外面,踩碎枯叶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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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徐徐靠近,到了门边,动静消失。
杜明鑫一边砸,一边骂,眼神示意她靠边躲起来。
“砰!”
一声巨响,他自己撞去了门上。
嘉宁低着头,从鼻腔里发出隐忍的呜咽声。
“还闹不闹?还**闹不闹!”他说,说完拍拍手里的灰,大摇大摆走到门边,敲了敲,“三哥,开下门,我**好像……人好像不行了。”
他把假话说得很真。
“艹!”外面怒喝一声,指挥底下人开锁。
锁扣一响,门这边的两人都屏住呼吸,杜明鑫握紧手里木棍,胳膊用力一甩,做出一副预备冲刺的姿势。
嘉宁却在不停发抖,抖得已不剩多少力气。
门开,杜明鑫当头一棍往下砸。
“啊!”来人吃疼,捂着额头退了两步。
“m的,杜明鑫反水了!快来人!”
喊声一出,脚步声顿时乱起来,绑匪蜂拥而入。
刺眼亮光从头顶一晃而过,嘉宁躲在黑黢黢的角落,把自己藏在肮脏混乱的杂物中,虽然侥幸逃过第一圈搜索,但见此状况,已然惊恐到无法呼吸。
三五个或许还能让她逃跑,那七八个呢?九个十个呢?她完全低估了这群亡命之徒的疯狂。
这个废弃仓库非常大,杜明鑫直往里面跑,数着人都进来了,对着门边大喊:“跑啊!”
嘉宁站起身,跑出仓库。
随即响起的,是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有人抓住了杜明鑫,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又一脚,然后,冲着要命去地拳打脚踢……
但她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眼前,山野漆黑,泼出一片不见边际的浓墨,看不清方向,也看不清脚下。
荒草丛生似鬼魅,因为不速之客的撞击剧烈晃荡,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风声乱,身后的声音也乱——殴打声、吼骂声,还有步步紧逼的脚步声……
嘉宁一步也不敢停,连滚带爬地踩着枯枝烂叶、越过草丛荆棘往前飞奔,打骂声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她越来越粗重的喘声。
眼前,越过树丛,已经能看到盘山路了。
可突然,脚下一跄,她猛地摔倒在地,手掌拍在荆棘上,比刺痛更难受的,是她急遽到无法平缓的心跳,和无法换气的粗喘。
喉咙里灌进太多风,一停,就干涩得想要呕吐。
更令人绝望的是紧追身后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阴冷而沉重地逼近。
“还跑吗?”年轻男人站到她面前,一脚踩住她的小腹,往死里用力碾压。
“啊——”嘉宁去掰他的腿,因为疼痛而发出呻吟的同时,眼泪和干呕也不断。
他弯腰,一把拽住她的头发,扯着往地上撞:“还跑吗?还跑吗?”
在男女力量的绝对差异下,嘉宁挣脱不了,何况此时此刻,她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男人松了手,把她狠狠丢在地上。
他转过脸咬了下唇,摸着下巴气不过,再次抬腿踹向她,一脚踹在腹部,一脚踹在脸上。
嘉宁被踹得偏头,几近虚脱的四肢再也撑不起身体的重量,她趴在地上,像一摊烂泥。
下巴也磕在荆棘丛上,疼是其次,更多是懵,眼底更黑,黑成颗粒状的色块,很快就有潮湿的腥味淌到唇边,她因疼痛而咧着嘴,尝到滋味,方知这不是草木,也不是泥腥,而是鼻血。
嘉宁有点睁不开眼睛,因为被风吹得干疼,也因为意识在溃散的边缘。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更疼一点,身上的骨头好像都被拆了一遍,只剩一个软塌的、血肉模糊的人形。
男人高高俯视她,骂了一句:“妈的臭婊子!”
“行了,钱还没搞到,后续可能还要录视频、拍照片,别真的弄死了。”跟来的男人拉住他。
另有两个过来,抓着嘉宁的胳膊,强硬地把她拽起,拽着往仓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