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死她！烧死她！”
“请裴大人赴死！”
“裴大人难道又想回到一无所有的时候吗？”
“让她少些痛苦。”
“我这儿正缺一位垫棺的怨魂”
“你们怎么忍心如此对她！”
“只有你能救他们活活烧死你”
“他们笑了，果然病好了！”
“你们都是罪人…都该死！”
无数的画面重新浮现在眼前，燕渡月的心乱成一团，被揉捏打砸一般，酸涩痛苦，难受得快要窒息。
风宿渊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别让情绪乱了你的心。”
她的心？
“道法万千，你不能只看浅显的眼前，你得看后续的果。人性复杂，更是不能如此浅显的判断。”
她的道！
燕渡月后退着，身子倾倒，砸进了水中。
一望无际的汪洋，海水冰冷刺骨，她被卷入浪潮，逐渐沉没。
她好似回到了小时候的庄子上。
“阿月，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凉坊鱼，赵叔刚给你送来的。”
“阿月，方叔说，之前那抢劫杀人的强盗被抓到了，竟然是邻村的武大，那武大平日里顾家爱女，还是个孝子，还曾经为了救邻里的孩童断了一条腿，没想到竟干出这种事。”
“燕渡月！”
“阿月，井叔我啊，不懂什么修道，但我只知一条，万事无愧于心，便是自己的道！”
“燕渡月醒来！”
怒喝声穿透屏障，穿透水层，穿透浪潮，让本来紧闭双眸的燕渡月猛然睁开了双眸。
海水变得温暖，那海面之上，有了丝丝光亮。
燕渡月用尽所有力气，拼力向上游去。
在奋力冲出水面的那一瞬，燕渡月猛然呼吸，但唇齿间，却传来了浓烈的血腥味。
熟悉的气息就在身前，双手还被紧紧束缚。
等她眼前彻底清明，这才意识到，她竟然死死咬着风宿渊的肩头。
而风宿渊却没有推开她，反而将她双手反扣，就这么紧紧揽着她。
似是感觉到她呼吸平缓，风宿渊的声音也柔和下来。
“没事了，没事了！”
轻声的安慰里，燕渡月缓缓松了口，挣扎了两下，风宿渊放开了她。
等她后退拉开距离，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满是血迹，震惊疑惑之余，却在风宿渊的脖颈，手臂，脸上都发现了无数道血痕。
是抓的。
她干的！
燕渡月有些诧异，“我…”
“没事，梦魇而已，醒过来便好了！不过我有些怀疑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想打我很久了？”
风宿渊轻描淡写，甚至还利用玩笑话缓解气氛，一瞬间就让燕渡月放松不少。
但转念又想起了正事。
“朝阳和雪儿？”
“放心，都安排好了。”
风宿渊看了看燕渡月，有些担心，“感觉如何？”
燕渡月动了动身子，便从床榻下来。
说来也奇怪，竟是轻松不少。
“没事了！倒是你…”
“你锋利的爪子，倒也没那么可怕！”
风宿渊说着，将血迹简单擦了擦，又从一侧取下锦帕，沾水拧干，递给了燕渡月，“你也擦擦，然后，同我去个地方。”
等燕渡月擦完，风宿渊便转身往外走去。
他背影有些狼狈，燕渡月眉梢微皱，赶紧起身跟了上去。
她所在的地方，还是天泽居。
只不过此刻的天泽居，却是人来人往。
且都在正殿进进出出。
“这是？”
“进去看看！”
燕渡月心底好奇，踏进正殿的那一瞬，她却愣住了。
因为正殿里，正立着一座雕像。
那雕像不是别人，正是雪儿。
而那些进出的百姓们，都在诚心为她奉上香火，叩拜祝祷。
“你看那！”
顺着风宿渊的指引，燕渡月注意到，神女雕像的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猫。
小猫酣睡，很是安宁。
最重要的是，燕渡月看见了，那里面朝阳的残魂。
燕渡月拉着风宿渊到了门外，“这是怎么回事？”
“是他们的忏悔和歉意，你昏睡了整整七日，超度了雪儿和裴二郎后，居长史告诉了他们真相，我又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他们便在张大人的引导下，自愿为神女日日上香祝祷。”
“为求心安罢了！”
“或许是吧，但万事不止一面，无论他们是真心还是为求心安，至少事情的另一面却是好的。雪儿会因为这些香火福报，下一世顺遂安宁，待日子久了，现下残魂不入轮回的朝阳，也可重入轮回。”
“朝阳犯了杀孽，还能入轮回吗？”
“香火可助她，可她自有因果，轮回路，会辛苦一点罢了，但至少，这也算是好的结局了！那些百姓也是，他们最终也会因为自己的因，有自己的果，但却不是一概而论的，像之前朝阳一般处决。”
风宿渊说的是有道理的。
这对于雪儿和朝阳来说，或许是好的吧。
燕渡月转身进了殿中，为雪儿奉上了香火。
“愿下一世，你们依旧能彼此相伴。只是这一次，再无痛苦，只余岁月静好。朝阳，这一次，你带着雪儿，去看真正的朝阳吧！”
等出了正殿，燕渡月便朝外走去。
“我想出去走走。”
风宿渊跟在她的身侧，“我陪你。”
燕渡月没有说话，缓步便出了天泽居，入了街市。
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就是想要四处走走，好似那内心的空洞之地，就会有所充盈。
街市依旧繁华安乐，短短七日，就好似此前那巨大的变故，没有存在过一般。
果然，人都是向前走的，万千浮华，没有人会因为谁的离去，就停下脚步。
“爹爹，我们是又要给梅儿妹妹送饭菜吗？”
“是啊，梅儿妹妹的母亲昨日刚刚病逝了，我们都是邻里，自是要互相照顾的。妹妹可怜，你可要保护她。”
“知道了爹爹。”
看着身前走过去的父女，燕渡月神色变幻，内里闪烁着复杂的光亮。
这男人她记得很清楚，是火烧裴大人时，他是最先丢下火把的。
那时狰狞可怕的人，此刻却为父慈悲，对邻里友爱。
燕渡月站在原地，四周好似又陷入虚幻。
曾经游历时的所见所闻，也开始浮现在了眼前，包括刚刚梦境里的一切。
之前她未曾细看，如今却明白了其间道理。
也明白了风宿渊对她说的话。
人性复杂，并不全是非黑即白。
而面对生死之际的选择，也并不代表那就是最真实的心性，那不过是被逼无奈下的利己选择。
或许是单纯怕死，也或许是为了女儿能好好活着
那一刻是恶，但或许其一生都是善。
这不是完整的人性。
燕渡月此前的见解，是片面的。
而风宿渊所说的因果，她也体会到了。
当日她若是放任了朝阳的行为，虽当下解气，但如今看见的，或许便是到处流离失所的孩童。
他们是无辜的。
同样不该承受这样的果。
不仅如此，那雪儿便没有香火祝祷，朝阳也会因为杀孽过重，再也不入轮回。
逍遥道，不该是主随心所欲的狭隘。
而是和无情道一样，见其因，虑其果，主堪大局，众生逍遥。
想通的这一瞬间，燕渡月只觉四下清明，阳光普照。
沐浴在阳光之下，好似被扫走了所有阴霾。
身后的风宿渊自是看出了她的变化。
所谓悟道，不过转瞬之间。
他知道，她对她的道，有了新的理解。
唇角轻笑，快步走到燕渡月的身侧，“如何？饿了吗？”
燕渡月心旷神怡，自是能感觉到饿了。
摸了摸肚子，笑得轻松，“睡了七日，果然饿得很。”
“跟我来！”
伸手间，握住了燕渡月的手腕。
但这一次，燕渡月没有挣开，反而任由他这么拉着，穿过人群，越过街巷。
直到身后传来一句。
“风宿渊，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