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铁门
安子墨小心翼翼的靠近秋千,在离安卯兰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有些手足无措的踢着脚下的破旧轮胎,这些轮胎常常被他们拿来当作椅子。
安卯兰斜睨了他一眼,“院长说今天的秋千专属於我一个人的。”
“我没想跟你争秋千……”
安卯兰摇晃的一双脚停了下来,转过身子看着他,视线又停在了二楼走廊的安辰深身上。她抿了抿嘴支支吾吾的说,“对不起……昨晚……”
“没事!”安子墨打断了她的欲言又止,“我确实是嫉妒你们!”他低着头,加重了脚上的力道,轮胎被他踢的有那么一瞬间是凹进去的。
安卯兰突然笑了,“羡慕我们又被退回来!”
安子墨停下了脚但始终没有擡头,他一言不发。
“你以后肯定能离开这的!”安卯兰看着那扇大铁门脚下一蹬,秋千的绳子又开始嘎吱的叫唤,声音中飘来了一阵凉风裹着一句清晰的,“而且一定不会被退回来的……”话结结实实的落进了安子墨的耳朵。
那晚,安卯兰没有自杀成功。她坐在二楼的走廊上,远眺着福利院外的灯火阑珊。一个小朋友正坐在爸爸的肩膀上骑马,爸爸跪在地上乐此不疲的爬了一圈又一圈。一旁的妈妈忙前忙后的跟着,小心翼翼的护着。他们都累的直打哈欠,可爸爸背上的小朋友依旧精力充沛。
安卯兰笑了,笑的眼泪从羡慕的脸上不停的滑落。院子里里外外的一些人不知道劝了多久,安卯兰竟自己从护栏上下来了。院长心有馀悸的看着她,问她今晚需要阿姨陪吗?
她笑着摇摇头说,“我不是想死,我只是忘记了我为什么要活着。现在,我好像又知道了。”
院长看着她落寞的背景消失在黑暗里一时没忍住,蹲下身子捂着嘴泣不成声。那晚,院长和那栋楼的几个护工一夜没睡,她们轮流坐在走廊门口小心翼翼的注视着安卯兰屋里的动静,直到天微微亮时她们才放心的各自散去,并允诺了安卯兰霸占一天的秋千。
安子墨到最后也没有说出一句能安慰安卯兰的话,他只是静静的呆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而安辰深则静静的呆在离安子墨不远的地方。
那一晚之后,她们仨好像变了,不再像以前一样喜欢结伴一起玩了。她们总是保持着一点生疏的距离,但奇怪的是,他们仨的感情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坚固。
这种若即若离的三人友谊最终还是被铁门外的一辆小轿车打破了平衡。安子墨直到后来都一直再想,如果当年那辆轿车没有出现在福利院的门口,后来的一切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他们三个还能见到彼此。又或者安辰深还是会叫他哥哥,他也还是那个形影不离的傻子……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暖风和煦,院子的柳树披上嫩绿的新芽。就连墙角死寂了几年的枯树也在那个春天长出了新芽。那是一幅到处充满生命力的季节,好像每株植物都在经历了寒冬无情的锤炼后迎来了新生。就连平日里哭哭啼啼的福利院都多了一番欢声笑语。
安子墨永远记得那个不一样的春天,因为,那是他第一次梦想成真。他终於被一双他期待已久的双手牵住走出了宿命般的大铁门,走上了通往未来的轿车。
那天,阳光甚好。他和安辰深玩着久玩不腻的踩影子的游戏。他的影子在被安辰深次次袭击了以后又一次耍起了赖皮,二话不说躺在了地上。每次一到这个时候安辰深就会急的抓耳挠腮的寻找他的影子。而他只需要静静的躺着,随时注意着他影子的一举一动。只要安辰深的影子出现在他范围之内便蹭的一声起身死死踩住他的影子。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每次在这个游戏上输的太难看。
但是这一招只对院里的傻子才好使,如果是安卯兰,她只会把安子墨骂的狗血淋头。指责他怎么怎么耍赖皮。她也曾试图让安辰深明白这个道理,很显然,试图失败。而且还让他莫名的对安子墨生出一种崇拜,每次都要跟在他屁股后面求知若渴的问他怎么做到把自己的影子藏起来的。
就在安辰深再一次找他寻求原因时,黑色的奔驰轿车上下来了一对中年夫妻。女的体型丰韵,面容和善。男的消瘦高挑面容憔悴。他们都穿的格外的朴素,给人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身上也找不到一件值钱的物件。女人连一件饰品都没有,光秃秃的像是寺庙刚还俗的尼姑。
女人面带微笑的扫了一眼院子里的孩子,最终把目光定在了安辰深的身上。她缓缓走近,对上那双摄人心魄的蓝眼睛时温柔的“哇!”了一声。
随即院长从办公室急急忙忙的迎了出来。她们寒暄了几句得知安辰深是个唐氏儿的时候瞳孔都放大了几倍。一旁沈默不语的男人激动的双手都在颤抖。安子墨清晰的看见了他疲劳的眼眶里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她们甚至都还没有走进院长办公室细聊就已经决定要领养安辰深。这草率的决定让院长都楞了几秒。还没等院长开口,一句“我不想离开福利院!”迫切的从安辰深嘴里蹦了出来。
这会换做那对夫妻惊讶的楞住了。
安子墨见状识趣的离开了院子拐进了楼梯口。安辰深紧追其后却被院长一把抓住,他挣脱不掉只好执拗的叫“哥哥!我要去找哥哥!”
他最终还是嫉妒了安辰深。他就站在旁边,却仿佛一团空气,夫妻俩的目光片刻都不曾在他身上停留。那种被安辰深一次又一次的夺去一切目光的感觉让他憎恨又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方小红踩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了安子墨的床边。无论此刻的她要说什么安子墨都不想搭理她。谁知方小红激动的拍了拍他的屁股,告知他赶紧收拾一番和安辰深一起去新的家庭生活。
“什么”安子墨有些糊涂了,他惊谔的坐了起来,一脸不相信的表情盯着方小红,语无伦次的“我……阿……阿姨……你说什么?”
方小红咧着嘴宠溺的白了他一眼,一边替他穿上衣服一边半推半拎的把他推进了院长办公室。
一进门安辰深久扑了过来,笑的嘴都合不拢。他发现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他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中年夫妻,她们和院长会心一笑,女人说,“这兄弟俩感情是真好!”
“院里就他俩兄弟从来不打架,好的跟亲生的似地。”院长笑着朝安子墨摆摆手示意他过去。他不明所以的走近,院长欣慰的拉着他的手,摸了摸他脸上的胎记,把他转向那对夫妇,“子墨,从今天开始,这位阿姨就是你的妈妈,这位叔叔就是你的爸爸。”她说完又看向在一旁乐呵呵的安辰深,“辰深就是你亲弟弟了!”
院长的一番话像一阵暖阳缓缓灌进了安子墨的心里。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这种场景,但每一次都只是幻想。他每天醒来面前还是一扇大铁门重重的压在他的心里。当幻想突然变成了现实他竟激动的开不了口管那对夫妇叫爸妈。
“没事!不用强迫他改口,叔叔阿姨也行的!”女人温柔的手搭在安子墨的肩膀上,原本还在轻轻颤抖的身体一瞬间放松了下来。他直勾勾的望着女人的眼睛不合时宜的脱口而出,“我……我长的不好看……”
女人和院长楞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她疼惜的双手从安子墨的肩膀抚摸到他的脸颊,最终停在那堆鲜红的胎记上,“谁说的!我觉得你很特别,还很聪明!”
安子墨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在沈默了几秒钟后竟从他的口中传来了哽咽声。他敢发誓,他并不是想哭,但不知为何眼泪就是止不住。他后来想想都觉得自己没出息,还不如安辰深这个傻子。至少,他能自然而然的管谁都能叫爸妈。不像自己,不知道在别扭什么劲,矫情又可笑。
当他和安辰深走到轿车前,男人帮他们开的门。安辰深整个人爬上了轿车的后座,坐下时还不忘朝安子墨招手,“哥哥!快进来!”
安子墨也跟着整个人爬了进去,但他发现收养他们的夫妇是屁股先坐进去的。那是他第一次坐小轿车,除了新奇还有些紧张。他屁股都不敢坐实,生怕坐坏了似的。
院长和方小红站在车窗外不停的嘱咐他们要听话。车子启动时院长扒在车窗上的手都舍不得放。直到车子开出去几米远她们才小跑着追了上来。开车的男人像是明白她们的不舍将车子开的很慢,以便於她们能多看几眼。
安子墨看着院长和方小红的身影同福利院的大铁门渐渐的模糊,直到最后完全消失在了车流中。他猛地回过头,这次,他终於离开了福利院。还是坐在小轿车上离开的。
意外的欣喜没有让他注意到院长和方小红红了的眼眶,没有让他注意到另外一栋楼上站着的安卯兰。彼时的他完全不知道,这一次的离开竟是他和安卯兰之间的最后一面。他们仨个的命运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悄悄的发生了变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