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每日里除了当值,便是有机会看到大隋朝廷制舆图。
打仗这个东西,那真是一将不成,累死三军。
对于隋与高句丽之间的战争,有两次叫桐桐印象最为深刻,也最是叫人一言难尽。
就像是隋文帝时征高句丽,高丽王高元出兵骚扰辽西,朝廷出兵征伐,此乃师出有名。但这边一出兵,那边高元就得到消息,然后马上派了使臣,前来谢罪,并自称是‘辽东粪土臣元’。
当时是隋文帝杨坚时期,杨坚觉得这人都自谦成这样了,自称是‘辽东的如同大粪一样的您的臣子高元’了,那就这样吧,罢兵!
于是,初次进军便半途而废,给了对方喘息之机!
到了隋炀帝时期呢,他要坚持亲征,亲自来指挥军队打仗。
经验这个东西,在战场上永远有用。有一场简单的渡河之战,不知道当时怎么勘探的地形,他们把渡河的桥梁架起来之后发现,距离河对岸还有一丈多远。
这一丈……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士兵跳下去也能涉水过去。但那是攻城之战呀!时节又在三月,那可是东北之地的三月,河水里的冰才消融了。
将士们跳下去,涉水过河,身上的盔甲冷,衣服湿了更冷。穿在身上,重、湿、寒几重之下,再加上疲惫,对方又在以逸待劳,从地势上来说,属于居高临下的揍你,结果可想可知,过去一个杀一个,尤不退兵另想办法,以至于死伤过万。
还是这一次战役,时间推到五月。指挥战争的隋炀帝告诫军中将领:第一,各军将领不能暗中偷袭敌人;第二,只要攻击敌人,必须要三路并进,且能相互联系,要是有一方联系不到,即可退回,不可孤军深入,否则容易招致失败;第三,不管是进攻还是停战,都必须奏报请旨,不得擅自行动!
违抗军令者,杀无赦!
进攻是凶猛的,对方招架不住,几次要求投降。但是将领不请旨不敢自作主张,得先派人回去奏报皇帝。
那边要求投降,这边去请旨,然后对方得以喘息,还可再坚持。
如此再三,战未胜!
出现了这样的情况,还不是一次,杨广都没有改主意。反而下旨责骂军中士卒众将贪生怕死,战后必诛杀之。
结果不出所料:大败而归。
咱就说,小孩子玩过家家,也不是这么闹着玩的。
是隋将不勇猛么?是将士不拼命么?这么指挥,再勇猛拼命有什么用呢?这要是能胜,那才是真见鬼了。
正看着呢,同僚上官们回来了,议论纷纷。
陛下选宗室之女册封为信义公主,赐婚给突厥曷娑那可汗。
武贲郎将元礼侧位而坐,见这新来的属官年岁小,然卑谦自持,才一坐下,便有热浆水奉来,便和缓了一些面色,扭脸跟边上入座的内史舍人元敏道:“陛下此番赐婚,何意?”
是啊!何意?
曷娑那可汗并非突厥之主,是突厥内斗的失败者。当初,射匮可汗向大隋求婚,大隋认为可分化西突厥,便告知这位求婚的射匮可汗,说你要是能杀了处罗可汗,那大隋就跟你联姻。
于是,射匮可汗击败了处罗可汗,处罗可汗抛妻弃子,逃到大隋,被陛下册封为曷婆那可汗。
此赐婚,并非和亲,因为新郎依附大隋,大隋也正好扣押了此人。若想要与突厥交好,腾出手好与高句丽一战,那该将其敌人交还,任凭处置,而不是此时给予赐婚。
因为,他们想不明白,这个赐婚的作用在哪里。
桐桐给元敏又奉上浆水,然后便退休了。
元敏便多看了一眼,此人恭敬但却并无谄媚之态。他不欲在官寮言此等事,便换了话题,“此子如何?”
“倒也和顺机变。”
“林贤弟——”
桐桐才一出去,便又同为城门郎的唐奉义招手:“林贤弟!”
“唐兄?”桐桐拱手:“兄台有事尽管吩咐。”
唐奉义脸上堆满笑意:“内宫当值之事,近几日可否托付给你?某家中有些琐事……”
“兄有所托,敢不从命!”
洛阳城宏伟的大隋皇宫,桐桐以禁军城门郎的身份一脚踏了进来!手持一杆长|枪,站在大殿之外,看着满朝文武上朝。
四爷乃三品散骑常侍,他也要进宫上朝。
桐桐站于大殿之外,就在大殿门口。
四爷站在大殿之内,也在大殿门口。
两人几乎背身而立。当高呼着陛下驾到时,桐桐转过身,得去将大殿的门拉的关上。
本来很难一见杨广的,这次看到的比原主幼年记忆里存留的影子更真切了。
杨广长的是真的很气派!这种气派十分直观,十分有冲击力。
魏征在编《隋书》的时候,描述杨广用的是‘上美姿仪’;也有时下文人记载,说杨广是‘美姿仪,身长八尺,容貌甚伟’;连隋炀帝晚年,他自己照镜子都要说,‘大好头颅,谁来取之’?
读这些记载,很难将这么一个帝王描摹出来。
可这人一出现,桐桐就觉得最恰当的词应该是‘气派’,高大威武,五官分明,眼锐利如鹰,十分有辨识度和冲击力。
只能看这一眼,门得关上的。
她缓缓的拉上门,而后退了出去。在外面便只能听到里面的声音了。
杨广还是想征高句丽,据说已经连着好几日,百官无一人说话。对征高句丽一事,尽皆不支持。
今儿也一样,帝王再问,下臣不发一言。
杨广从龙椅上走下来,看着宇文述,宇文述垂首:“臣遵旨意,不敢违逆。”
意思是,只要您下旨,我肯定遵从。
杨广又往下走,近臣皆是这么一句话。至于其他臣子,他问,他们就跪,噗通一声跪下,以额触地。
四爷:“……”这姿态好看吗?今儿该告病的,实不该来见这个神经病。
果然,轮到四爷了,杨广看着这少年的眼睛:“尔亦以为不该征伐?”
四爷摇头:“陛下,黄帝有五十二战,成汤有二十七战……”
黄帝是五帝之首,生平有记载的大战有五十二场之多;成汤就是商汤,是商王朝的建立者,也是成汤开了以武力夺天下的先例。
一开口就拿这样的帝王来类比,杨广的嘴角微微翘起,满脸都是鼓励:说!只管说。说给满朝的大臣们都听听!
四爷这才继续道:“若非大战平天下,王德如何施于王侯?号令如何颁布于天下?”
杨广点头,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此战,何错之有?只因朕要亲征么?
随即又听自己这个表侄说:“汉时,卢芳一小小盗贼起事,汉高祖亲征讨伐;隗器附逆,逃回故里已是强弩之末,光武帝尚且亲自西征……”
杨广又点头,当真是句句都在朕心里。
“汉高祖、光武帝所行,尽皆铲除暴虐,以戈止戈之举。唯有先劳,而后才可安享太平!”
满朝文武:“……”话都是对的话,可事放在而今,真不是那么个事!
这唐国公三子,怎生这么一副谄媚阿上的脾性?!当真是岂有此理!
好些人都对四爷侧目,四爷谁也不看,只一脸的诚恳:“家父常教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民莫非子民。凡日月所照,何处不是我大隋?凡风雨所润,何处不沐皇恩。高句丽小小属国,轻慢贪婪,扰我边民,侵我疆土,掠我财富。天子一怒,兴兵问罪,此乃君王之责,应当应分。臣——深以为然!”
杨广大叫一声‘好’:“此言甚得朕心!”
门外的桐桐:“……”你要是想当奸臣,那也一定是天下第一奸!
就听里面传来杨广的声音,他说起了之前征伐高句丽:“……杨谅未战而还,糊涂怯懦;高熲无智无谋,刚愎残暴……”
杨谅乃是杨勇和杨广的弟弟,是杨坚和独孤伽罗的第五子。因为反对杨广夺嫡继位,起兵造反,被杨素给打败,而后幽禁致死。
杨谅是被杨坚派去的,那是隋文帝时候征高句丽的事!当时赶上大雨,起了疫病,不战而还。
而今,杨广说杨谅糊涂怯懦,贻误军机的黑锅一把扣在了杨谅头上。
至于说的高熲,此人是大隋的开国元勋,是杨坚建国最重要的谋士。只不过后来因为废太子一事与杨坚意见相左,没得善终而已。
现在,连征高句丽失败的罪责也得推到高熲的身上。
杨广说这两人领兵就如同儿戏,全然不把将士的命当命:“……朕每每念及当年战败的将士的尸骨遗落在路边,如何能不痛心?而今,朕已派人,收敛掩埋将士尸骨!朕欲往辽西郡为战死的大隋将士设祭坛,建道场。朕之恩惠必能至九泉之下,亦必能安抚长眠于地下的亡魂。”
桐桐:“……”恩泽降于枯骨,这可当真是大大的仁慈!感天动地不足以形容啊!
四爷抬头去看,杨广该就是这么想的,他甚至于眼圈微红,哽咽道:“……凡我臣民,当以身事君王,战时为战,慷慨赴死,此乃舍生取义。便是牺牲于草泽,遗骨于原野,朕亦不会忘。朕必将祭祀追念为天下取义的忠勇将士,此英灵与我大隋同寿!”
桐桐:“…………”要大家都积极去打仗,因为这是正义的!只要愿意奔赴战场,便是死在外面,便是遗落在田野成了一堆骨头,他也会记住的,也会祭奠的。有大隋一天,就永远不会忘记为大隋战死的将士。
是这个意思吧?嗯!就是这个意思。
那这个意思可真是……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