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着厚厚的皮帽子,蒙着半张脸,犹觉风雪如刀。
可实在不愿回营。
如今贡山下的镇子已经进入有序运转,所有人按步就班地生活。
他从开始的忙碌空闲下来。
也没异族需要他打,追着散兵打到境外百里,发泄似的追杀他们。
打得部落小头领跑来与他谈判,说自己的族人在自家地盘上怎么还被追赶?
哪有这种道理,这是为什么?
玉郎听他陈情半晌,只答了句,“没有为什么,就是想灭了你们。”
然后摆摆手,“算了,你滚吧。以后进入边境线百里之内,死路一条。”
小头领连滚带爬离开玉郎营房,之后这就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玉郎喜欢境外粗犷的地貌,在这百里之内,他可以随意纵马奔驰。
天地无垠,显得人格外渺小,如一粒微尘。
只有他自己足够渺小,才会感觉自己那点心事算不得什么。
表面上看他如常人一样,行走、坐卧、吃饭、睡觉。
除了少言,他没什么不同。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已活成一具行尸。
没有感情、没有欲念、没有了……心。
如今连异族人也不见了踪影。
他在这茫茫雪色天地间,像一个迷了路的旅人,找不到归途。
风一定是太冷,吹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
漫无目的走着,忽见前方远远的有两个移动的黑点。
他精神一振,摸了下腰间的刀,将蒙面巾拉了一把,一夹马,向那两个黑点飞奔。
走得近一些,却是两个穿了貂裘之人骑在马上。
衣服样式不是镇里常见的。
“站住!哪里人,再不停下我就放箭了!”
其实他没带弓箭,只有几把飞刀别在靴筒中。
不等他喊第二声,其中一人猛回头,玉郎马上伏身,果然一支利箭嗖一下飞过。
他大怒,拍马就追,同时从腰里拔出长刀。
想也没想,便断定这是两个异族探子。
射箭之人调转马头,向他冲来,使了双刀,身法灵动。
两人在风雪中打了几个来回。
玉郎察觉对方武功可以,弱在力量,强在马术与实战经验,打法十分刁钻。
与之一起的另一个人停在雪地上静静看着他们打斗。
玉郎瞥了几眼,没来由心跳加速。
越瞧越疑,手脚逐渐僵硬不听使唤,只听对手嗤笑一声,“面具怪也就这么回事,不如传闻那样厉害。”
对手一挑,挑掉他手里的长刀。
玉郎早没了打斗之心,任由对方朝着自己挥剑,不躲不闪,痴痴望着旁边观战之人。
纵然她包裹得严严实实,他依旧认出那双眼睛。
那双朝思暮想,夜夜入梦的眼睛。
他怀疑自己是出了幻觉,根本听不到对手的呼喊,一步步向那人靠近。
两人面对面相望。
玉郎清了清嗓子,张口想说话,不争气的眼泪先掉出眼眶。
他赶紧抹了把脸,骂道,“操,天也太冷,老子眼睛冻出毛病了。”
“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对面的人一牵缰绳,纵马就跑。
玉郎紧追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不知跑了多远,马儿跑不动才停下来。
“凤药!!”
那人下马,仍然奔跑不歇。
“我错了,凤药我错了还不行吗?”
听到这句话,那人终于停下来,慢慢转身,眼睛红通通的。
“为听句你错了,我跑了上千里地。”
她拉下蒙面巾,不是朝思暮想的人儿又是谁?玉郎激动地向前跑,几乎摔倒。
将她抱入怀中,“你!真是你!”
声音激动得不成调子。
“请问大人抱着个和你没关系的女人,成何体统?”
一个粗砺之声在一旁响起。
正是刚追上来的刀客,抱臂坐在马上看热闹。
凤药一笑,伸过手摸着他冰冷的面具,温声道,“你受了许多苦啊。”
玉郎冻起来的心脏突然温热起来。
又听她低低道了声,“没事,我来了。”
瞬间千万朵花在心间绽开,他弯下高大的身躯,将头埋在她颈子里。
不管世界多么荒芜,她在,就如暗夜中亮着盏不会熄灭的灯。
冬天永远不会抵达心底。
“啧啧,真是腻歪,咱们比试没完呢。”
玉郎乐呵呵提起自己的腰刀,“我只单臂砍你一刀,你架得住算我输。”
他甚至另一只手没放开凤药。
突然发力抡起刀抡成一道圆夹着风雪向图雅砍去。
势如千钧,图雅双腿下沉,蹲成马步,举双刀去抵挡。
刀至面前突然消了力变得轻飘飘,图雅暗叫不好,玉郎手腕一翻,刀已横在她脖颈间。
这招根本是虚的,实招在后。
图雅心中佩服,知道前番打斗,他没使出实力。
“好好好,佩服。咱们认识一下,我叫图雅,是姐姐的保镖。”
玉郎的表情在面具下变得沉郁。
连眉头也拧了起来。
图雅却没感知到,很兴奋地说,“大人武功高深莫测,可以收我为徒吗?”
“我不收任何人。”玉郎冷淡地将自己的刀挂回腰间。
“回营吧,太冷了。”
他将凤药托举起来,送她上马,自己翻身骑上马背,把妻子抱在怀中。
只把他自己马儿的缰绳挽在腕上。
玉郎带凤药回了特使所居的官宅。
佣人将烧旺的炭移入正堂炉中。
不多时,房子暖了起来。
“你平时不住这里吧。”凤药四周打量一番。
“是,我和士兵住在一起。”
“图雅住西厢房,来人带小姐过去。”
图雅还想赖着,玉郎去了大氅,依旧戴着面具,那双眼睛却十分厉害,只盯了她一眼,就让她感觉到对方的冷淡和不耐。
她只得磨磨蹭蹭离开,这次连凤姑姑也不帮她。
玉郎不客气地在她面前掩了门。
回到屋中,凤药坐在桌前,他高大的身躯蹲了下来,仰视着凤药。
两人这样互相望着,凤药伸过手,去摘他面具。
他身体僵了下,任由她去碰触他最不能碰触的伤疤。
面具去掉,
她脸上只有怜惜,冰凉的手指抚过那些伤处。
“当时是不是很疼?”
“没关系,我再也不与你分开了。”
“我会好好照顾你,做金大人的好妻子。”
任他心肠如铁石,此时也化为饶指柔。
他抓住她的手,轻吻一下她的手指,“在下愿将你的姓冠我姓前,称做秦金氏。”
凤药笑了起来,像春天溶化的雪山之泉,清脆灵动。
“休书做废,以后只有你休我,我没权力休你。不过财产归你却是做数的。”
“金玉郎也任由你处置。”
玉郎将头埋在她腿上,低语道,“若给外面知道面具怪客是个爱哭鬼,我可丢死人了。”
再凌冽的风雪也敌不过这温柔又热烈的情意。
满室旖旎,两人互诉离别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