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头亲手捧入衣服中,仔细包裹起来,挂在马上。
然后与图雅继续沿小路向前,路上陆续有倒毙的尸体。
想来都是与伯英一起的同僚。
两人只能将尸体抬在一处并排摆好,暂时无力处理。
再往前走,道边倒着一具比方才那些尸体更新鲜些的死者。
凤药悲鸣一声,跑过去,被图雅死死拉住。
那人便是烂了凤药也认得出——
那是她的挚友,青连。
两人耽误许久,才又将青连的尸身浅浅埋葬起来。
因为冻土难挖,饶是这样,两人手掌都磨出了水泡。
来不及过多祭拜,忍痛继续上路。
看到这样的情景,凤药设想到最坏的结局。
她们不能拿着一纸圣旨直接到囤粮处,连劳伯英都敢杀,那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变数?
如今两个女子,能怎么办呢?
凤药将事情捡着重点告诉给图雅。
她皱起眉,片刻后问,“若我去抢,那便如何?”
“我不会武功,凭你单枪匹马,怎么可能成功?”
凤药自言自语,“没关系,一定能想到办法,大风大浪我也不是没经历过。”
她最担心的是李瑕那边,伯英的死,和皇上断了书信前后没错几天。
恐怕皇上那边情况也相当紧急。
冷风吹不掉她额上的汗珠。
皇上和边关战士的安危系于当下。
她脑子里冒出四个字——铤而走险!
不能去粮仓搞粮。
“图雅,你的包袱里带着皮面具吗?”
“带着了。姑姑可是有了主意?”
凤药用一种奇怪又坚定的目光看向她,轻轻点头,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气说,“事关边关防线,我必以命相搏。”
“水里火里,图雅作陪。”
“我们翻过这山,去最近的县城。”
……
李瑕用绝望的目光看向徐乾。
他已经吃上野草汤,里面连杂粮也没几颗了。
城门紧闭,两方现在比的是耐力。
谁先饿死对方,谁赢。
他慢悠悠站起来,两眼一黑,想到城中百姓,恐怕只会比他更惨。
上次烤出的肉早已耗光。
“杀了所有的马,饱餐一顿,和他们拼了吧。”李瑕沉痛不已,已经无路可走。
徐乾跪下哀求道,“皇上,我组了一个敢死队,护送你逃出去,只要皇上保住性命,我等才敢毫无后顾之忧与对方决战!”
“朕,绝不会做临阵脱逃皇帝。”
“今天还能坚持,就多坚持一天。”
“走,陪朕出去看看战士们,看看朕的百姓。”
零星的雪花飘散下来,这里仿佛一座死城。
活着的人除了眨眼,都窝在自己的一片地方动也不动。
如此便可节省体力,多挺上一阵。
没人埋怨皇帝,他一直和他们吃一锅饭。
不因自己的身份多吃一口饭。
看到自己的领袖如此坚强,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誓死追随皇上。
百姓那边实在惨不忍睹。
最先饿死的就是孩子。
粮绝之时,孩子总不如大人能扛得住。
李瑕抱起一个咽了气,瘦得只余骨架的孩子,眼泪簌簌而下。
“是朕无用,是朕!”他哀痛不已。
对着百姓们宣布,“晚上大家都到朕所在的城池中,我们杀了所有的马匹,大家吃过,由敢死队带着你们自城后离开。”
“朕要与将士们留守此处。”
敌方派大队人马深入更北之地,寻找食物。
所得不多,也比李瑕他们强。
所以还有力气发起小型攻击,由徐乾带人应对。
双方比的是精神上的坚韧。
夜晚降临,李瑕感觉自己的路也即将走到终点。
“战败”的耻辱和腹中的饥饿,不断刺激着他。
他提刀走到战马前,这些马如同他们的战友,现在,他们要杀了它们,吃它们的肉,拆它们的骨。
李瑕举起剑,手腕发抖……他闭上眼睛,用力挥剑——
“皇上!有商人在城后要求进城!”传令官上气不接下气,勉强跌跌撞撞小跑过来汇报。
“卑职已让他们进来,商队两名首领已带来,正等着皇上接见。”
所有人不由分开,让出一条道。
李瑕眯着眼睛看向那两个莫名其妙的商队首领。
他们中等身材,一个戴着帏帽穿黑衣,看不清真容,一个面容焦黄,相貌奇特。
李瑕的身体轻轻颤抖着,他走得很慢,虽认不得容貌,可那身形却像他最熟悉最牵挂的人。
这不可能!这是他饿出来的幻觉!
他走过去,戴帏帽的黑衣人哽咽着唤了声,“皇上。”
李瑕忍不住泪如雨下,“凤药!真是你!”
凤药拉了另一个人,想一同下跪。
皇上不等她动,走过去拥抱了她。
“我们有粮了!”他大声宣布。
所有人沉默了一下,之后欢声雷动,泪水混着激动,高声叫道,“有救了,有粮了,皇上的人来救咱们了!!!”
送来的粮虽不多,也足够救急。
整个城池飘荡着蒸煮粮食的香气。
许久没人闻到过这样的味道,粮食散发着诱人的、从未被识别出的甜。
是饥饿令人的嗅觉灵敏了数倍。
……
凤药随皇上和徐乾进了军帐。
“皇上,这位肯以身犯险与臣女一路相伴的姑娘叫图雅,是李仁从贡山边境带回的……。”
“竟是女子?”皇上和徐乾同时惊叹。
凤药跪下,“皇上,图雅曾为贡山匪首,实为无奈。如今李仁已彻底解决了那里的匪患,请皇上看在图雅此次立功,免其罪过。”
李瑕听图雅竟是个女匪,更是惊讶,“你功过相抵,朕赦免了你。”
图雅这才意识到,在皇上眼中,所有的土匪本就是应该处死的罪人。
是的,她杀过很多人,没人逮到她不代表她的所为是无罪的。
李仁将她带回京,以及贡山匪帮的覆灭也不代表她的从前就被抹去了。
唯有眼前这个男人,赦免了她的罪过,她才真正可以重新来过。
不然走到哪,她都是带罪之身。
图雅随车进入城池,被城中的困境所震撼。
这种凄凉与所有人脸上笼罩着死亡的阴影,与她打仗时的惨烈完全不同。
这样的感受如将她整个人清洗了一番。
一瞬间她自身所有的烦恼都不重要了。
这世间那么多生命都在受苦。她不过是众生中的一个。
她有能力可以为这些受苦的人做更多事。
这样的想法在脑中一瞬间闪过,她的心境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先看到凤药将那颗头颅小心收起来。
然后提着脑袋和凤药用假圣旨搞粮食。
之后押运粮食历尽辛苦送进城中。
最后看到城池中如末日般的情景。
这一路走下来,图雅如同经历一次轮回。
“取
图雅已被面具折磨得不堪忍受,为了扮成男子,她不得不戴上面具。
伤口在里面溃烂,听到这句话,她伸手揭了面具。
皇上和徐乾看着这张神女与魔鬼并存的面孔同时叫出声。
这张脸上没受伤的地方,如天仙。
受伤之处,伤口流脓发黄,令人不敢直视。
“怎么受了这样重的伤?”
皇上看了徐乾一眼,他赶快叫来处理外伤的军医,带图雅去一旁处理伤处。
图雅就在帐中,军医因在她是女子,又伤在面上,不敢下手。
图雅大马金刀端坐凳上,回头问皇上,“皇上觉得小女能承受这样的疼痛吗?”
李瑕语结,她的伤看起来十分可怖,不管男女都难以承受吧。
“若小女能忍住不出一声,皇上可否答应小女一个请求?”
“好!只要不过分,朕答应你。”
图雅一笑,顿时让李瑕感觉若无此伤,她定是个绝顶的冰美人。
“大夫只管下手,我从不畏疼。”
军医瞧她不似普通女子,便先用烈酒为她伤口消毒,之后为她去除腐肉。
看得徐乾从牙缝中直吸凉气。
图雅浑身颤抖,将衣袍都抓烂了,真的没叫嚷一声。
从头到尾,她额角流汗,直到结束,只是轻而长地出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