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贡山边城做生意的人,有许多来自中原地区的行商。
他没有特别之处。
怎么乌日根一下就认准他就是五皇子?
……
直到有一天,宫里举行一年一次的字画大展。
大周所有朝臣、皇子、宗亲交上一幅字或画。
所有作品挡着签名,大家投票选出最好的字与画作。
进入宫中的珍宝阁世代收藏。
这是极大的荣誉与肯定。
也是文人雅客的狂欢。
李仁写了句诗,他字比不上真正的书法家,只是凑趣。
画更不必说,他只会看不会画。
待看到一幅画时,他驻足良久。
那是一幅“春日宴请图”,画中是皇上带着皇后与妃子,在一棵树下野餐的情形。
有大臣坐在四周,几个年轻皇子在场中央比赛射箭。
这件事发生在几年前,那天所有人都玩得尽兴。
李仁看了许久,此画栩栩如生,画中每个人他都认得出是谁。
画技高超,犹擅人物,笔下男女形神兼备。
他给此画投了一票。
待所有投票完成,遮挡名字的字条取下。
他惊讶那幅画出自李瑞之手。
也由此解开心中迷团。
李瑞定然给了乌日根画像。
所以乌日根才那么肯定自己没有绑错人。
将他裹入布匹中带走。
之后大宴,李仁故意与李瑞坐在一起。
李瑞仍是那种客气而疏离的态度。
提起李仁远赴边关,李瑞问,“五弟在那么远的地方,一人独行,可有遇到过什么难忘之事?”
李仁摇头,“既是微服自然只是普通百姓的样子,能有什么奇遇。”
“说起来,今天小弟才知道原来三哥画技惊人啊。”
他故意说得意味深长。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看到李瑞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但也许是他的错觉。
李瑞的画以绝对优势入选珍宝阁的书画书藏。
这幅画哪怕在他死后,也会被当做国宝一代代传下去。
他一定犹豫许久,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才参加了这次比赛。
在这之前,李仁只知道老师总夸三哥字写得好。
没任何人知道三皇子画技堪比御画师。
李瑞淡然道,“雕虫小技,画着玩罢了。”
之后拿起酒杯与大臣们说话敬酒去,再没回到位置上。
李仁做实了猜测,直到这时才相信了乌日根的说法。
绑架他的幕后黑手,是李瑞。
当然,这一切都是他的推测而已。
……
按劳伯英来信附的地图,上画绘制了一条不大好走的小路。
想是他往返送粮时发现的,当时画给凤药,并没想那么多。
离开家,方念着故乡的好。
他写信为舒解思乡情,也为把凤药当做挚友。
因为有些书生意气,伯英朋友不多,都是泛泛之交。
归山倒与他为人相似,志趣相投,可归山太忙,两人难得一叙。
倒是在宫中每次遇到凤药,三言两语间就能窥得他的心事。
总能开解他。
伯英把她当做至好朋友,把发现小路之事原是当做件趣事分享过去。
粮道会出事,谁信啊?
凤药与图雅都是做事时专心致志之人,两人都不叫苦,连夜赶路。
一见图雅,凤药就知她不是普通女子。
这姑娘通身气质带着凌厉。
如此一来,日夜兼程也不必害怕遇到强人。
有时赶路赶得疲惫不堪,便找棵树,将马一拴,靠着树,裹起大氅就地休息。
凤药能吃苦也超过了图雅想象。
一个宫中的弱女子,没功夫,连箭也不会射,如此大胆洒脱。
与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闯江湖,走夜路。
她看着像养尊处优的女子。
却改变了图雅对中原女人的看法。
娘也是中原人氏,听爹说是大家闺秀,安静、温柔、会画画作诗。可也娇弱,一生依附爹爹。
她以为中原的女子皆是如此,像经不得风霜的花朵。
一路走下来,她越来越喜欢凤药。
也产生了真正想了解中原,深入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的想法。
这日两人已走上崎岖小路,人迹罕至。
大雨倾盆,她们找了个山洞躲避大雨。
凤药熟练升起火,将湿衣服烤干。
图雅问,“姑姑看起来像没出过宫的,怎么在外面也如鱼得水?”
凤药答,“很多事不必亲身经历,很多亏也不必亲自去吃才知道有坑,前人吃过的亏我们避开就是。”
“你可知这世上并无新鲜事,很多事情不过在不同人身上轮回罢了。”
“我没在野外生活的经验,却晓得火种怎么保存,也会使用火折子。”
“谁教的姑姑?”
“书啊,各种事情书上都有记载。”
她笑笑,“书上还有各种故事,娇怪志记,奇人趣事,很有意思。”
图雅有些羡慕,凤药说,“宫中有座很大的藏书阁,什么书都有,你要有心,等回宫我们一起去看。”
图雅迟疑了一下,没作答。
“不过也许我们回不去呢。”姑姑怅然说。
“姑姑不怕吗?”
“不怕,只是遗憾。”
“说来听听?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凤药眼中仿佛蒙上了水汽,“我想见丈夫,与他告别,死去的人倒没什么,承受痛苦的是活着的人。”
图雅想到苏和,心中一痛。
是啊,活的人更痛苦。
“可是,死的那个人若是至亲,又怎会愿意看到活着的亲人背负痛苦生活下去?我宁可他快点忘了我,向前看,好好生活。”
“图雅,你杀过人吧。“
“嗯。”
“有没有罪不至死的?”
“有。”
两人不再谈下去,雨小了些,她们准备再次上路时,图雅先发现墙壁上有痕迹,像有人用石头在墙上刻下了印迹。
但因为潮湿有些模糊。
凤药看图雅盯着墙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的确是字,但分辨不出是什么字,只余一两道笔划。
那有力的“一捺”和刚劲的“立刀”让凤药心惊。
“我们快向前。”
这条小路继续走下去,有大大小小的石块立在羊肠小道边,算是标记。
是条极隐秘的小路。
骑马已经不好走,图雅在前,牵着马继续。
凤药跟在后头。
走了一个时辰,图雅看到一块略开阔的地方,可以坐下休息。
她腿实在酸痛,脸上的药也该换了。
就在此时,她眯起眼睛向路边一块石头看去,发出一声小小惊叫——
“呀。”迅速回头看了眼凤药。
“姑姑等一下,前面能休整,等我收拾打扫一下吧。”
这小路只容一人通过,图雅在前,凤药就看不到前方发生了什么。
她扬声说,“不必专门照顾我,我万事无碍。”
图雅便不再劝说。
两人并肩站在空地上——
旁边半人高的石头上有颗人的头骨。
并没完全化为白骨。
头发尚存,全是乌丝,应该是年轻人。
但脸上已经腐得看不出样子,肉差不多风化干净了。
“可怜。”凤药从包袱中拿出件旧衣裳。
“姑姑做什么呀?又不认识。”图雅阻挡。
“不管是谁,都是爹娘的孩儿,把头包起来,找棵树埋起来好了。”
她拿着衣裳走过去,展开去包那头颅。
图雅等了半晌,却见凤药一直保持着那个动作,衣服都展开了,却没去动那头颅。
“要我帮忙吗?”图雅以为她怕了。
凤药艰难地说了句,“我自己来。”
她认出这颗头上的发髻插戴的簪子。
一支不值钱的海棠银簪。
伯英向她表白时想要送她,被她推辞掉。
这头,是伯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