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恨意

    士兵应声倒地,傅厌辞收回佩刀,放开乐绮眠。


    傅厌辞道:“你的手。”


    乐绮眠还在他赶来的震惊中无法回神,低头一看,手中攥着一段衣袖,这才松开,退后半步。


    很奇怪。


    傅厌辞反应冷淡,似乎只是路过此地,顺道杀了闻家军,乐绮眠的心情却放松下来,萌生一个奇妙的念头:似乎只要傅厌辞在,她就能暂时安全。


    乐绮眠斟酌片晌,还是开口:“殿下怎么有空回舱室?”


    闻仲达不可能给龙神卫喘息的机会,按她的猜测,傅厌辞就算不在船头,也该待在郡王房中。


    傅厌辞语气疏离:“郡王要你活着受审。”


    那你还真是听话。


    乐绮眠心道,且不说她能不能活着受审,郡王能否活到下船,都是未知数。


    傅厌辞仿佛听到她的心声,说:“安静待在舱室,你还有活到下船的机会。”


    言下之意,郡王不想她死,但如果她自找麻烦,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乐绮眠却笑笑,很高兴似的:“殿下救我于水火,我谢殿下还来不及,怎么会给殿下添麻烦?”


    当然,因为她就是麻烦本身,还能怎么添麻烦?


    傅厌辞不说话,乐绮眠晃了晃手,道:“既然殿下来了,不如好人做到底,替我解开镣铐?”


    她身上血迹交错,几乎找不到干净之处。但奇怪的是,这人一旦乖巧起来,所有狼狈仿佛隐去,只剩那双乌黑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傅厌辞。


    傅厌辞想移开目光,可视线总是不由自主。从找回乐绮眠起,他就在犯错,可他做下选择便极少后悔,这一次也不例外。要知道,任务迟早会结束,乐绮眠也会返回大梁,再多的,也没有了。


    “解开你就会逃走,”傅厌辞冷冰冰道,“不要想不可能的事。”


    好吧。


    乐绮眠有些遗憾:“殿下不可能一直待在舱室,我留在这里,迟早会死,殿下岂非白跑一趟?”


    傅厌辞说:“不会。”


    乐绮眠没懂,正要问什么意思,就见傅厌辞两臂推高板壁,用石块抵在下方,另一只镣铐拴在窗棱上,他扯动锁链,窗扇就被拖了出来。


    乐绮眠:“......”


    锁链另一端,窗扇发出“叮呤咣啷”的响动,不用问,这样的装扮,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杜绝了她逃走的可能。


    傅厌辞将她带往郡王的舱室,这里现在守卫最多,每两步就有一人。


    乐绮眠坐到角落,傅厌辞是寻隙赶来,不能停留太久,乐绮眠叫住他:“殿下。”


    傅厌辞停步,乐绮眠问:“如果官船沉没,你怎么办?”


    就算交出郡王,闻仲达也未必会放过他,龙神卫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除了逆转绝境或葬身汪洋,没有其他选择。


    傅厌辞道:“不会沉没。”


    又是不会。


    乐绮眠说:“你有后招?”


    傅厌辞道:“这是皇室官船,闻师偃还在泽州,不到绝路,闻仲达不会鱼死网破。”


    乌铎生擒闻师偃,闻仲达何尝没有借傅厌辞报复乌铎的意思。何况即使有鬼鹫血统,傅厌辞也是皇子,闻家担不起戕害皇子的罪名。


    所以闻仲达的行动,警告、威胁意味居多,却不会置傅厌辞于死地。


    乐绮眠了然,微微笑:“那我在舱室等殿下的好消息。”


    傅厌辞看了她片刻,将捡回的外袍放在椅上。


    他走后,乐绮眠拿起外袍,难得有些沉默。良久,她翻过有纹章的那一面,将它藏起来,披在了肩头。


    郡王在睡梦中听到响动,缓慢醒转,却看到一人坐在屏风后,身形极为熟悉。


    所有睡意、疼痛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被刺伤的记忆。


    “你......你为何会在此,”郡王惊诧,“四皇子何在?”


    乐绮眠说:“他已经被我解决了,现在,轮到郡王殿下了。”


    郡王连连后退,最后撞在床头:“你疯了!敢杀四皇子,你要两国再开......”


    他坐起身,才看到屋中站有龙神卫,他的猎犬安然睡在脚下,话音一顿,明白自己上了当!


    乐绮眠看到郡王精彩的脸色,揶揄道:“郡王殿下这么怕我?看来这几日,你过得不如何。”


    不说每日喝药清创,单是疼痛,郡王就备受折磨。是以他病容憔悴、枯瘦如骨,一点看不出从前矜贵骄傲的模样。


    “卫兵,”郡王勃然作色,“还不拿下她!”


    守卫没动,善意地解释:“官船遭遇砲击,情况危急,二位都是大苍的客人,有何问题,不如等殿下回来再说。”


    无外乎说,郡王是客人,这里傅厌辞说了才算。


    郡王看到窗外景象,又看屋内陈设凌乱,知道他所言不假,但嘲讽出声:“本王竟不知你有这样大的本事,能给四皇子灌下迷魂汤!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待下了船,看圣上如何处置乐家!”


    他说完,剧烈咳嗽起来,脖颈青筋浮凸,扶住床栏倒了下去。


    乐绮眠道:“现在这样,郡王殿下想必很痛苦,但比起被猎犬撕咬的痛,你的痛,恐怕不抵十一。”


    从她反复提及宁安帝起,郡王就怀疑,是道圣待乐家不比先帝,乐家生怨,才会为宁安帝抱不平。


    “你以为宁安帝为何会败?他软弱巽懦,又优柔寡断,先帝起兵南下,他竟为不杀手足的虚名,再三放过先帝,使先帝能一路攻至奉京,不过,”郡王冷冷一笑,“给先帝让路,尚算他做过最正确的事。”


    乐绮眠说:“他的确不适合为君。”


    郡王以为她会反驳、争辩,但都没有,她很平静。


    “成王败寇,各凭本事,海琅王棋高一着,无可厚非,”乐绮眠道,“但他不该做的,是从他的宽仁中从得利,却放任你虐杀宁安帝,放任圣上欺凌江氏。”


    郡王笑了:“你在为几个死人争道义?武安侯有你这般仁慈,就不会投奔先帝!你这么在乎,干脆自决,为你父亲赎罪好......”


    他胸口一沉,那面屏风将他重重压下,乐绮眠跃过屏风,向他走来。


    守卫拔剑:“不得伤郡王!”


    屏风挡在床榻前,守卫一时不得上前,乐绮眠踩住屏风,郡王顿时吐出一口血,染红屏上花鸟。


    乐绮眠道:“让他们放人。”


    郡王旧伤崩裂,疼痛难忍,乐绮眠却没放过他,不断加重,他只能道:“退下!都退下!”


    守卫知道事情不好,眼神示意同伴去找傅厌辞,退后几步。


    乐绮眠推开屏风,将郡王挡在身前,拖往屋外。


    “虐杀宁安帝,或许有海琅王授意,可有一件事,却与他无关。”


    乐绮眠渐渐笑起来,眼底却积攒着更深、更冷的情绪:“为了取悦海琅王,你放出猎犬前,私自将几位皇子、公主带到宁安帝面前。宁安帝知道你想斩断他们复仇的念头,不肯求饶,猎犬就咬断了他的手,咬穿了他的舌,咬烂了他的脸......鲜血溅了皇子、公主们满身,怎么擦也擦不掉。”


    “那气味、景象,他们恐怕终其一生,也忘不掉。”


    当时,血流到洁白的玉阶下,皇子、公主们如同任人宰割的羊羔,失声尖叫、痛哭流涕者皆有之。郡王木然视之,不论这群人如何挣扎,都逼迫他们看完了全程。


    她不该知道宁安帝的死状!


    “是武安侯告诉了你?”如果说刚才,郡王只顾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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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现在,他心中突然重重一跳,“那你更该庆幸,当年是先帝击败宁安帝,否则被这么对待的,就是你和武安侯!”


    “的确,我该感谢海琅王,”乐绮眠轻声说,“让我再活一次,也让我有机会生擒殿下。”


    她说着感谢,神情却让郡王心中生寒:“再活一次......你何时死过?乐绮眠,你莫不是失心疯?”


    日轮渐升,暖黄的辉光洒在乐绮眠眼前,即使光线如此明亮,她的眼睛依然漆黑如墨。


    无论容貌如何改换,人的眼珠不会变化。这样的黑色,郡王再熟悉不过,因为他也有一双相似的眼睛,是李氏皇族共有的特征。


    郡王想到一个可能,顿时如遭雷击。


    “只是分开四年,堂兄便不记得,”乐绮眠终于满意般,低声说,“自己还有一位妹妹?”


    猜测应验,郡王怛然失色:“镜鸾......你竟是镜鸾,可你早该死在妙应寺?!”


    “可惜,我活了下来,”乐绮眠不无遗憾,“也会比你们任何人活得更长。”


    郡王曾意外于她有刺杀皇室的胆量,可如果她是镜鸾,一切就说得通了。那么,武安侯不单为阻挠议和,只怕也在纵容她复仇!


    郡王手脚无力,只能眼睁睁被带往船边:“没有武安侯,宁安帝不会迅速惨败,他让你杀我,是想得渔人之利!你真正该恨的,是他!”


    乐绮眠欣赏着他的慌乱,不急于给出最后一击,说:“我的确恨过他。”


    郡王道:“那为何认贼作父?!”


    乐绮眠道:“可我更恨自己。”


    郡王以为她也对乐承邺怀恨在心,正想以此离间二人,却见她微笑着说:“像任人宰割的羊羔,毫无还手之力,这样的公主,活着不如死去。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堂兄,没有堂兄,我走不到今日。”


    从被乐承邺带到军中起,她就在恨意中煎熬。


    是仇恨吊着她,让她在黑暗中稍得喘息,让她感到,她不是飘荡在世间的孤魂,即使没有来路,她还有归处。


    等到了地狱,面对死去的人,她不至羞惭地说她度过了一事无成的一生,至少,仇敌死在她手中。


    郡王哑然,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意料。


    “你我谁不是呢?我母妃出身平平,如果没有投效先帝,我坐不到郡王的位置!是先帝给了我改命的机会,我只能为他效力!堂妹,你我皆身不由己,何必自相残杀?”


    他不由放缓语气,用上近乎蛊惑的口吻,慢慢凑近乐绮眠。


    “何况先帝已经死去,堂妹杀了我,也得不到解脱,与其逞一时之快,不如随我完成议和,今日之事,全当没发生过。”


    乐绮眠道:“堂兄原来这样想。”


    郡王说:“是,是!武安侯与你非亲非故,怎会好心帮你?必然有所图谋!但手足之情血浓于水,我不会害你!”


    他这时说起手足之情,仿佛已忘却马车上的不轨之举。乐绮眠沉吟不语,似乎在思考,或者走了神,就在郡王以为她终于动摇时,她缓缓笑了。


    “堂兄说得很动听,但可惜,我看到你痛苦,便会心生喜悦。为了我,只能牺牲堂兄。”


    疯子。


    看清她的眼神,郡王如坠冰窟,遍身发寒!


    乐绮眠的黑眸如孩童般纯稚,可不会有人以为她天真无邪,因为那双眼空洞无物,如高坐庙宇的神灵,看到蚂蚁在火中打滚,既无法感同身受,也不会施以援手。


    她要杀他!


    郡王清醒过来,拼命挣扎,可乐绮眠按住他:“没有被猎犬撕咬过,怎么能算身不由己?堂兄,你可不要死得太快、太快,让我失去仅有的乐趣,再变得寂寞了。”


    那条猎犬追出来,闻到血腥味,扑向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