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就说得有些露骨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贺云徽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轻轻拂开尹宝林拉着他衣袖的手,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不粗暴。
“你如今有孕在身,心思敏感些也是有的,”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若实在觉得舱内憋闷,朕让福安给你送些新鲜瓜果和冰块去,也可多去甲板上走动走动,散散心。”
这话听起来是体恤,实则是不容置喙地拒绝了她换船舱的要求。
尹宝林脸色煞白,她没想到自己挺着肚子,哭得这般可怜,陛下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甚至连句重话都没有,就这么轻飘飘地把她打发了。
她不甘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贺云徽一个淡淡的眼神制止了。
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却让她瞬间如坠冰窟,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行了,退下吧。”贺云徽语气平淡,“好生养胎,莫要再为这些小事烦忧。”
说完,他不再看尹宝林,转身便朝自己的船舱方向走去。
尹宝林僵在原地,看着贺云徽离去的背影,眼里的泪水瞬间变成了怨毒和不甘。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为什么?为什么陛下连这点小事都不肯依她?是不是因为姜舒月那个贱人?!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皇上走了,也都识趣地散开了,只留下尹宝林和豆蔻,在甲板上显得格外凄凉。
姜舒月默默关上门,心里啧啧称奇。
果然能当上皇上的,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儿。
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拒绝起人来却也是干脆利落,半点情面不留。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以后还要应付尹宝林没完没了的纠缠。
与此同时,贺云徽回到了书房内,负手站在窗前。
望着窗外缓缓倒退的景色,脸上的温和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凝。
福安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低声禀报:“皇上,点心已经送到姜嫔娘娘那里了。”
贺云徽“嗯”了一声,没有回头。
福安迟疑了一下,又道:“陛下,京中密报。端王那边……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动作。我们安插在王府的眼线回报,端王近日与几名江南官吏来往密切,似乎……在打探此次南巡的路线和护卫情况。”
贺云徽的眸色沉了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拔了他几颗钉子,他就坐不住了?”
福安低着头:“端王行事越发隐秘,我们的人暂时还未探听到具体计划,但恐怕……来者不善。”
“朕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贺云徽转过身,眼中寒光一闪而过。
“传令下去,南巡途中,加强戒备,特别是水路沿线,任何可疑船只人员,一律严查。另外,盯紧了端王在江南的那些旧部,别让他们有机会兴风作浪。”
“是。”福安恭声应下,贺云徽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只有船行破开水面的哗哗声。
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碧波万顷的运河上,粼粼波光,煞是好看。
但这片看似平静的繁华之下,却已是暗流涌动。
一场精心策划的南巡,既是安抚民心,巡视河工,又何尝不是一次引蛇出洞的布局?
贺云徽看着远处青山,目光深远。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不觉间,夜渐渐深了,前头传来消息,说贺云徽今日不过来。
姜舒月吃完了晚膳,清理过后便准备睡下。
船身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偶尔还会发出木质的吱呀声。
耳边可以清楚的听见河水潺潺流淌之声,偶尔夹杂着船坞上侍卫巡逻的声音。
有点现在人喜欢听的白噪音那味了。
她第一次在船上过夜,不知道是不是白日里睡得太多了还是情绪太亢奋,现在却还是没有困意。
今日守夜的是明夏,看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跟她提议,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姜舒月也没办法强迫自己硬睡,就同意了明夏的提议。
披上一件披风,主仆二人便去了甲板船坞边。
今夜的月光十分的明亮,可以清楚的看到前后的船,船上偶尔透出几点微弱的灯光,在夜色中影影绰绰。
晚间的江面上风更大了,吹得有些人头脑更加清晰了。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姜舒月回头,正是贺云徽。
姜舒月有些意外,她以为这么晚了,这人肯定已经在别处歇下了。
“见过陛下。”
“夜深了,怎的还不休息?”他行至姜舒月面前,看着人只披了一件薄披风,眉头都皱了起来。
伸手去拉她的手,没感觉到凉,眉头这才松开。
“江面夜凉,穿的这么少,当心着凉。”贺云徽搂过她,用自己的披风将人罩了起来。
姜舒月窝在他怀里,手又不老实地摸上贺云徽的腹肌。
“唔!”他无奈地捉住姜舒月的手,“别闹。”
小气鬼。
“陛下,嫔妾省的,不会冻着自己。您这么晚了还不睡,是一直忙到现在吗?”
“是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他个子高大,用的披风也大,就算裹进去一个姜舒月,也还又余量。
确定自己已经把姜舒月整个都包好后,两人就这么倚着栏杆待着。
“陛下,嫔妾还从未去过江南,听闻江南风光旖旎,处处桃红柳绿,是这样吗?”
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
贺云徽沉吟了一番,低沉的嗓音贴在姜舒月的耳边,“江南之地,鱼米之乡,自古以来就丰饶非常。”
“就连江南的山水,都比北方的多了几分灵秀。”
她歪着头,似是想到什么,“听闻江南的女子皆是温婉秀丽,才情出众,有机会倒想见识一番。”
贺云徽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子,只见她面上露出一副狡黠地表情,笑笑凑过去在她耳边亲了亲。
“那江南的灵山秀水,朕想应当是滋养出了不少灵动的佳人。”
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姜舒月也跟着笑。
“陛下如此赞誉,若是再得一佳人,岂不美哉?”
“朕是去南巡,不是去选妃,”他摇摇头,“要是让御史知道了,不得撞死在金龙柱上。”
“嫔妾还以为陛下会跟嫔妾说:在朕心里朕的月儿是独一无二的,”她还假意地叹了口气,“唉~”
贺云徽一愣,没说话,只是盯着姜舒月看。
墨色的眸子溢出点点笑意,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温柔缱绻。
披风下的手缓缓扣紧。
姜舒月抬起头,目光和他的对上。
那眼里的情意,倒让她看了个清楚。
她心中猛然一颤,像是平面的湖水,掷入一颗石子。
泛起层层涟漪。
良久,她先避开了眼神。
望向了远处,努力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
“陛下,方才您说起江南山水灵秀,却不知这次南巡可否有机会见识。”
话语出口,虽尽量保持平稳,可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话题转的生硬,他似是察觉到姜舒月的异样,却未多言,只是顺着她的话回应道:“若你感兴趣,到时可安排停留。”
“……谢陛下,”她心绪波动极大,说出的话不似以往那般随意。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只有江风吹来带着潮湿的水汽,让人莫名地有些烦躁。
最后还是姜舒月先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笑着说着:“风渐渐大了,嫔妾这便要回去休息了。夜已深,陛下也早些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