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眠,是个修复古建筑的匠人。三天前收到一封署名为“林氏后人”的求助信,信中附着一张老宅的照片——斑驳的朱漆门半掩着,门后隐约可见一具白骨倚坐在太师椅上,指骨间缠绕着褪色的红绸。对方愿出天价请我修缮这座即将倾颓的宅邸,却不肯透露任何关于白骨的信息。
泥泞的道路在老宅前戛然而止,青石台阶上布满青苔。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一股腐肉混着檀香的古怪气味扑面而来。前厅的供桌上,三柱香正诡异地冒着青烟,香灰笔直地垂落,在烛火摇曳中凝成骷髅的形状。
“有人吗?”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宅院里激起回响。突然,二楼传来木屐敲打地板的哒哒声,由远及近。我握紧手电筒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和服的女子扶着雕花栏杆缓缓现身。她皮肤惨白如纸,长发垂落遮住半张脸,绯红的裙摆下露出嶙峋的脚踝,每走一步,都有细小的碎骨从和服下摆簌簌掉落。
“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像是从古井底部传来,带着令人牙酸的沙哑。我后退半步,后腰撞上供桌,烛台应声倒地,火苗瞬间点燃了桌布。女子突然发出尖利的笑声,纵身跃下,落地时竟化作一团白骨,散落在燃烧的桌布旁。
我转身想逃,却发现大门不知何时紧闭。火舌舔舐着梁柱,浓烟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恍惚间,我看见无数人影在火焰中扭曲挣扎,他们的面容都与那具白骨如出一辙——深陷的眼窝,破碎的下颌,以及缠绕指骨的红绸。
当我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老宅西侧的厢房里。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身上,昨夜的惊魂未定仍让我浑身颤抖。床头放着一本泛黄的族谱,扉页上写着“光绪二十三年林氏宗祠修缮记”。翻到中间某页,一行小字让我寒毛倒竖:“次女月娘,因拒婚自缢于绣楼,族人以巫蛊之罪将其挫骨扬灰,唯留指骨系红绸镇压宅中。”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急忙藏起族谱。推门而入的是个佝偻的老妇人,她提着竹篮,浑浊的眼睛盯着我:“后生仔,昨夜睡得可好?”不等我回答,她便将竹篮放在桌上,里面是几个冷馒头和一碟腐乳,“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修房子。”
我壮着胆子询问关于骨女的事,老妇人的手抖了一下,腐乳汁洒在桌上:“莫要提她!那是林家的禁忌。当年月娘小姐钟情于戏班的武生,族长发怒,当着她的面打断了情郎的腿,还把武生的尸体扔进了后山的乱葬岗。月娘小姐......”老妇人突然噤声,用袖口擦了擦脸,“总之,你只管修房子,其他的莫问。”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着手修复老宅。白天,老妇人会送来粗茶淡饭;夜晚,骨女就会出现。她不再像初次见面时那般可怖,只是静静地站在梁柱上,红绸在夜风中飘荡,望着我手中的刻刀发呆。每当我试图靠近,她就会化作青烟消散。
一日黄昏,我在后院井边打水,突然瞥见井底倒映着一张人脸。那是个年轻男子,面容清俊,左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喉间发出“救......救我......”的气音。我吓得后退几步,水桶掉进井里,溅起的水花模糊了倒影。
当晚,骨女出现得比往常更早。她这次没有停留在高处,而是径直走到我面前。借着月光,我看清了她的脸——虽然只剩森森白骨,却依稀能看出生前的秀丽。她抬起手,指骨间的红绸缠住我的手腕,带着我飘向老宅最深处的阁楼。
阁楼的门虚掩着,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我颤抖着推开房门,月光透过破窗洒在地上,照亮了角落里的一个麻袋。麻袋微微蠕动,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骨女发出凄厉的呜咽,红绸猛地扯开麻袋,里面滚出一具残缺不全的骷髅,左腿骨断成三截,胸腔里还蜷缩着一只浑身沾满腐肉的黑猫。
“原来......原来你一直在等他。”我喃喃道。骨女的指骨轻轻抚过骷髅的脸,红绸突然暴涨,缠住了我的脖子。我呼吸困难,眼前浮现出百年前的画面:月娘被族人押着观看情郎受刑,武生在剧痛中仍对着她微笑;月娘悬梁自尽后,族人将她的尸体剁碎,唯有戴着红绸定情信物的左手被保留下来,用来镇压所谓的“怨气”。
“对不起......”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我会让你们团聚的。”骨女的手顿住了,红绸松开了我的脖子。我强忍着恐惧,将武生的骷髅抱在怀里,带着骨女的指骨,走向后山的乱葬岗。
雨又下了起来,我在泥泞中跌跌撞撞地寻找。终于,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我发现了一个凹陷的土坑——那是武生死后被草草掩埋的地方。我将两具骸骨并排放入坑中,用红绸将它们的手系在一起。骨女的身影在雨中渐渐凝实,她跪坐在坟前,这次我看清了她眼窝里闪烁的泪光。
回到老宅时,老妇人正在前厅焚香。看到我回来,她的表情先是惊讶,继而转为释然:“你都知道了?”我点点头,老妇人叹了口气:“我是月娘的远房后人,这些年一直守着这座宅子,就是想等个有缘人,让先辈们入土为安。”
第二天,我继续修缮老宅。奇怪的是,所有破损的梁柱和砖瓦都变得异常听话,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帮我。当夕阳再次染红屋檐时,老宅焕然一新。我站在门口,看见月娘和武生的身影依偎在屋脊上,红绸化作漫天晚霞,随风消散在天际。
临走前,老妇人塞给我一个包裹,里面是约定的报酬和一张字条:“多谢你让他们死而同穴。这座宅子,以后不会再有哭声了。”我回头望去,老宅在暮色中静静伫立,飞檐下的铜铃轻轻摇晃,发出悦耳的清音。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荒宅骨女。但每当雨夜,我总会想起那个飘着红绸的身影,和她终于得偿所愿的释然。也许在另一个世界,月娘和武生正携手漫步,再也不会被世俗和偏见拆散。而那座承载着百年恩怨的老宅,也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沉睡在岁月里,见证着爱与执念的最终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