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宫门在晨雾中缓缓开启时,苏瑾怡的指尖已被锦盒硌得发白。
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萧鸣披风擦过青砖的窸窣,还有陈尚书急促的喘息——老臣的白须上凝着细露,每走一步都要用拐杖重重叩地。
"苏姑娘。"萧鸣突然低唤。
她抬头,正撞进他染着血污的眼底,那里有团暗火在烧,"陛下在御书房等。"
御书房的檀香熏得人发闷。
苏瑾怡跪下行礼时,锦盒在掌心发烫。
龙案后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皇帝将茶盏搁下,声音像浸了冰:"双玺可在?"
"在。"她捧起锦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当龙凤双玺的纹章在明黄缎面上显露出时,皇帝猛地站起,龙袍扫落了半盏茶。
"好,好。"他连说两个"好",指节叩在案上咚咚作响,"那逆贼墨无痕的阴谋,你且细细道来。"
苏瑾怡喉间发紧。
她想起昨夜府衙外的火光,想起李夫人袖中淬毒的短刀,想起城墙下凝固的血痂。
当说到"玄冥阁意图借双玺乱国"时,皇帝突然拍案,茶盏碎片溅在她脚边:"朕当他是边关来的商户!
竟养虎为患!"
"陛下,"陈尚书颤巍巍上前,"老臣愿领旨彻查,定要揪出所有同党——"
"不必。"皇帝打断他,目光如刀扫过众人,"张校尉,你带禁军封了所有城门;萧鸣,你领暗卫抄了玄冥阁在京的据点。
苏姑娘..."他忽然放软声音,"你劳苦功高,先回府歇着。"
苏瑾怡正要谢恩,太阳穴突然针扎般剧痛。
她踉跄一步,锦盒险些落地。
眼前闪过血色重影:青瓦被火舌舔卷,百姓裹着破布狂奔,婴儿的啼哭混着刀剑相撞声——那是她在东城门用鉴骨术见过的景象,此刻更清晰了,连街角卖糖人的老妇被砍倒时,竹篓里的糖人滚落都看得真切。
"苏姑娘?"萧鸣扶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
她抬头,皇帝的关切、陈尚书的担忧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唯有那句"京城将陷战火"在脑中炸响。
"臣...想留在宫中。"她攥住萧鸣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局势未明,臣不放心。"
皇帝审视她片刻,点头:"也好,偏殿收拾了给你。
萧鸣,你留下护着。"
偏殿的烛火晃了三更。
苏瑾怡寻到孙书生时,他正缩在案前翻古籍,青衫下摆沾着墨迹。
听见脚步声,他惊得撞翻砚台,墨汁在《前朝舆图》上晕开个狰狞的团。
"苏姑娘!"他慌忙作揖,袖子扫过墨迹,"您怎么来了?"
"双玺。"苏瑾怡直入主题,"除了平乱,还有什么?"
孙书生瞳孔骤缩。
他探头看了看门外,才压低声音:"您可知前朝为何覆灭?"不等回答,他翻开舆图,指尖点在"皇陵"二字上,"当年先皇将半壁国库封在皇陵,钥匙就是龙凤双玺。
更要紧的是..."他喉结滚动,"密诏说,双玺能引动星枢——传说中能镇天下气运的法器。
若被逆贼拿到..."
"能镇气运,也能乱气运?"苏瑾怡接口。
孙书生的冷汗滴在舆图上,晕开个更深的墨点。
她攥紧袖口。原来他们护的不只是玉玺,是天下的命门。
回府衙时,晨雾已散,青砖地面还留着昨夜激战的血渍。
张校尉正指挥守卫搬沙袋,铠甲上的刀痕在阳光下泛冷光。
见她来,他用力抹了把脸,刀疤跟着抽动:"苏姑娘,末将让人把地牢加固了,李夫人那老虔婆关得严实。"
"不够。"苏瑾怡踢了踢脚边的沙袋,"玄冥阁能夜袭府衙,就能再来。
东角门的地道虽封了,得派专人巡逻。"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院中的萧鸣——他正背手看守卫换岗,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还有...萧二皇子的人,可信么?"
张校尉一怔,压低声音:"末将打听了,他暗卫营的令牌是真的。
可..."他搓了搓粗糙的掌心,"苏姑娘,您心里有数就行。"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守卫的吆喝:"钱统领求见!"
苏瑾怡手按在腰间骨刀上。
钱统领被押进来时,右腿还渗着血,却硬撑着直起腰:"苏姑娘,小人有要紧事说!"他额角的汗成串往下掉,"玄冥阁联合了沈知县,要在十五夜祭天时,拥立慕容嫣为前朝正统!
他们藏了五百死士在西市粮栈,到时候...到时候放火烧城,引百姓闹事!"
苏瑾怡只觉一阵寒意从后颈窜上头顶。
她想起鉴骨术里的火光,想起百姓的哭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骨刀的纹路。
"你怎么知道?"萧鸣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
钱统领扑通跪下,血在青砖上洇出暗红的花:"墨无痕要杀我灭口!
我替他办了十年事,就因为昨夜丢了双玺...小人不想死!
求苏姑娘救我!"
张校尉抽刀抵在他后颈:"老子怎么信你?"
"查西市粮栈!"钱统领吼得脖子青筋暴起,"栈里第三排粮袋下埋着铁箱,装着调兵的虎符!"
苏瑾怡与张校尉对视一眼。
后者冲守卫点头:"去查。"又转头对她,"苏姑娘,末将带一队人去西市,您留府里稳住局面。"
"小心。"苏瑾怡抓住他手腕,"若有异动..."
"末将省得。"张校尉拍了拍她手背,刀疤在晨光里扯出个生硬的笑。
可当他转身时,苏瑾怡分明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阴翳——像极了昨夜李夫人挥刀前的狠戾。
她突然一阵眩晕。
鉴骨术的灼痛第八次席卷而来,眼前的景象重叠成两重:张校尉的背影还在跨出门槛,另一重里,他被七个黑衣人围住,玄铁剑砍在他铠甲上迸出火星,血珠溅在青石板上,和钱统领的血混在一起。
"张校尉!"她踉跄着扑过去,却只抓住他的衣角。
"苏姑娘?"张校尉回头,脸上的笑没变,"末将很快回来。"
门吱呀一声合上。
苏瑾怡扶着门框,冷汗浸透了中衣。
她望着院中的日晷,铜针投下的影子正缓缓移动——离十五夜祭天,只剩三天。
"备马。"她对守在门外的暗卫说,声音冷得像冰,"回府衙,召集所有可用的人手。"
风卷起地上的血渍,裹着几缕碎发扑在她脸上。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得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