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身下马,双腿早已麻木如石,脚底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般剧痛,可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刃,仿佛什么疲惫都无法击溃这具身躯。
“殿下!”
赵虎闻讯赶来,见他孤身一人,惊得瞪大双眼:“您怎么一个人来了?其他人呢?”
邵庭嗓子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我比他们……快一天。”
他强撑着站直,眼前却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八天。
他几乎没合眼,日夜兼程,跑死了两匹战马,才终于赶到北境。
“周将军在哪?”他抓住赵虎的手臂,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赵虎连忙带路,边走边偷瞄邵庭。
没想到传闻中的那位哑巴公主,如今竟穿着男骑装,还能开口说话,真是令人奇怪。
不过他可不敢询问皇室秘辛,于是忍着好奇收回了视线。
邵庭掀开军帐帘子的瞬间,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周璟安静静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唇上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他身上的铠甲已被卸下,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胸口处隐约可见绷带下渗出的血迹。
邵庭踉跄着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抚上周璟安的脸颊。
“他……这些天如何?”
赵虎低声道:“将军追击大祭司至神庙地宫,中了幻术,虽破局而出,却因蛊毒反噬昏迷不醒。”
“军医说,将军的心脉受损,若五日内再不醒……”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
邵庭死死攥住周璟安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体温渡给他。
“现在是谁负责军中的事务?”
“是陈猛,陈副将暂代统领之职。现在带队继续搜寻大祭司的踪迹。”
邵庭点点头,眼前却忽然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殿下!”
赵虎慌忙扶住他,这才发现邵庭的脸色比周璟安好不到哪去,眼下青黑一片,唇瓣干裂出血。
“您多久没休息了?!”
邵庭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丝笑:“没事……给我搭个简易的床,我睡一会儿就好。”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在这儿。”
赵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去安排。
片刻后,一张简陋的行军床被搬进了军帐,紧挨着周璟安的病榻。
邵庭几乎是瘫倒在床上,连外袍都来不及脱,便沉沉睡去。
他太累了。
*
邵庭梦见自己站在一片血色的湖面上,四周开满了彼岸花,妖艳如火。
湖水平静如镜,倒映着无数个周璟安——
幼时怕虫的他,替他挡下太子刁难的他,雪夜里抱着他说“臣在”的他……
最后一个画面,是周璟安跪在御前,解下翰林印信,低声道:“臣愿为陛下效力,请战北狄。”
然而这一去,他就再也没能回来。
邵庭猛地惊醒,帐外已是天光微亮。
他转头看向周璟安,对方仍闭着眼,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殿下,您醒了?”赵虎端着一碗热粥进来,“您先吃点东西吧。”
邵庭摇摇头,撑着身子坐起来:“陈猛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赵虎叹气,“大祭司狡猾得很,专挑深山老林躲藏,兄弟们搜了一整夜,连影子都没见着。”
邵庭沉默片刻,道:“麻烦把军医叫来,我有些想法和他说。”
*
军医是个年过六旬的老者,须发皆白,脸上皱纹纵横,但眼神却格外锐利。
他掀开周璟安的衣襟,露出胸口处那道狰狞的伤口——伤口周围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走。
“殿下,将军中的是北狄秘术‘噬心蛊’。”军医沉声道,“此蛊能侵蚀心智,让人陷入幻境无法自拔。”
邵庭盯着那道伤口,声音紧绷:“可有解法?”
军医犹豫了一下:“有,但……极为凶险。”
“说。”
“噬心蛊会随着血液流动,最终盘踞在心脉附近。”军医指了指周璟安的胸口,“若要破解,需以银针刺入心脉,逼蛊虫现身,再用特制的药引将其引出。”
邵庭眉头紧锁:“银针刺心脉?那岂不是……”
“九死一生。”军医叹息,“稍有不慎,将军便会心脉断裂而亡。”
帐内一片死寂。
邵庭沉默片刻,忽然开口:“若不用银针,改用刀呢?”
“刀?!”军医惊得胡子一抖,“殿下,您是说……切开皮肉,直接取蛊?!”
“对。”邵庭声音冷静得可怕,“既然蛊虫在心脉附近,那就直接剖开,把它取出来。”
军医脸色大变:“这、这闻所未闻!殿下,心脉乃命门所在,稍有不慎,将军必死无疑啊!”
邵庭却已经站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那是周璟安曾经送他的防身之物,刀刃锋利如雪。
“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赵虎吓得差点跪下。
邵庭将匕首放在烛火上炙烤消毒,声音平静:“救人。”
军医急得直跺脚:“殿下!这法子太冒险了!老夫行医四十载,从未见过有人敢直接剖胸口取蛊!”
“那您就现在见一次。”邵庭抬眸,眼神坚定如铁,“我需要您帮我。”
军医被他眼中的决绝震住,半晌才颤声道:“殿下……您当真要这么做?”
“他若死了,我陪他。”邵庭轻声道,“但我不会看着他这样活。”
军医深吸一口气,终于咬牙点头:“好!老夫陪你赌这一回,到时候大不了被皇帝砍头就是!”
邵庭则在心里唤醒了718d,他已经许多年没有用过系统了。
在这个古代世界里,几乎没什么需要用到系统的地方,而他也越来越沉浸在角色里,好像这些人原本就是他。
“邵庭:我需要你的帮忙,718d。”
“718d:我猜邵先生需要的是医学技术对吧,商店里有《现代外科速成指南》和《术后治疗实操手册》,使用后您将获得一名中级医生的能力,不过积分消耗不小哦。”
“邵庭:多少设计积分?”
“718d:这边查询到您剩余积分20万,正好匹配该商品价格。”
邵庭:......
他合理怀疑系统做局坑他,但现在不是能让他计较的时候。
“邵庭:买了。”
刹那间,海量的现代医学知识涌入脑海,包括无菌操作、麻醉原理、手术缝合技巧……尽管设备有限,但他迅速调整思路,以古法替代现代工具。
*
军帐内,烛火通明。
邵庭洗净双手,用烈酒擦拭匕首,又命人煮了一锅滚烫的药汤备用。
军医则取出珍藏的止血药粉和特制的药引——一种能吸引蛊虫的草药汁液。
“殿下,您确定要亲自动手?”军医仍有些犹豫。
邵庭点头:“我曾在太医院的古籍上看过类似记载,虽未实操,但理论尚通。”
这自然是谎话。
他只是在现代医学知识的基础上,赌一把古代蛊虫的习性。
“赵虎,按住将军的肩膀,别让他乱动。”
赵虎紧张的脸色惨白,但仍咬牙照做。
邵庭深吸一口气,匕首的寒光映在他沉静的眉眼上。
他轻轻划开周璟安的胸口,刀刃精准地避开主要血管,只切开表层皮肉。
鲜血瞬间涌出,军医连忙撒上止血药粉。
“蛊虫喜阴惧热。”邵庭低声道,“药引准备好了吗?”
军医将药引涂抹在银针上,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邵庭将银针探入伤口,轻轻拨动。
突然,周璟安的肌肉猛地绷紧,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按住他!”
赵虎死死压住周璟安的肩膀,额头冷汗直流。
邵庭稳住指尖,继续用银针探寻。
忽然,他眼神一凝——
在跳动的血肉间,一条细如发丝的黑色蛊虫正缓缓蠕动,朝着药引的方向爬去。
“找到了。”
他迅速用银针挑起蛊虫,猛地将其拽出!
蛊虫离体的瞬间,周璟安的身体剧烈抽搐,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将军!”赵虎惊呼。
军医急忙上前,探了探周璟安的脉搏,脸色骤变:“不好!心脉受损,气息渐弱!”
邵庭异常冷静:“快把药汤端来!”
他接过滚烫的药汤,毫不犹豫地含了一口,俯身贴上周璟安的唇——
将药汁渡了进去。
苦涩的药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周璟安的喉结滚动,无意识地吞咽着。
一勺、两勺、三勺……
直到整碗药汤喂完,邵庭才抬起头,唇瓣被烫得发红。
军医再次探脉,忽然瞪大眼睛:“奇了!脉象稳住了!”
赵虎喜极而泣:“殿下!将军的呼吸比刚才有力了!”
邵庭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军医拉至一旁,低声道:“今日之事,绝不可外传。”
军医郑重点头:“老夫明白。”
邵庭这才脱力般跌坐在床边,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周璟安的脸。
“璟安……那些都是假的”
他声音沙哑却温柔:“你该醒了。”
*
周璟安坐在角落的席位上,面前摆着一壶酒,已经空了大半。
大殿内张灯结彩,喜乐喧天。
他的大哥——周璟晟,一身大红喜服,牵着“邵庭”的手,正接受满堂宾客的祝福。
“邵庭”穿着华丽的嫁衣,眉眼含笑,唇若点朱,美得惊心动魄。
那真的是他的庭儿吗?
他的庭儿从不会用这样陌生的眼神看他,更不会……对他的痛苦视若无睹。
“恭喜周将军与三公主喜结连理!”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宾客们的贺词像刀子一样扎进周璟安的心口。
他仰头灌下一杯杯酒,烈酒灼烧喉咙,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痛楚。
——他失败了。
没能护住庭儿,也没能完成父亲的期望,甚至连最后一点尊严都被碾碎在这场荒唐的婚宴上。
“璟安。”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周璟安猛地抬头,却见邵庭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不是那个穿着嫁衣的“邵庭”,而是他记忆中的模样,杏眼清澈,眉目如画。
“庭儿?”他声音发颤,“你怎么……”
邵庭伸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指尖温暖而真实:“那些都是假的,你该醒了。”
周璟安怔住。
他回头看向高堂之上——大哥正低头亲吻“邵庭”的嘴唇,可那人的眼神空洞,像一具精致的傀儡。
那不是他的公主。
他的公主,会在他被太子刁难时偷偷拽他的袖子,会在他练武受伤时气得摔药瓶,会在他出征前红着眼眶说“我等你回来”。
他的公主,绝不会放弃他。
“跟我走。”邵庭朝他伸出手,声音温柔却坚定,“我带你回去。”
周璟安望着那只手,忽然笑了。
他毫不犹豫地握住,站起身的瞬间,胸口的剧痛如潮水般退去。
幻境开始崩塌。
喜乐消散,宾客如烟,就连高堂上的“邵庭”也化作一缕青烟。
唯有眼前的人,真实得让他想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