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不单行 作品

第183章 哑巴公主与废柴将军30

第五日寅时,一匹浑身浴血的战马冲入皇城,马背上的士兵几乎虚脱,仍死死攥着染血的奏折。

“八百里加急——!”

宫门守卫看清来人腰牌后脸色大变,两名侍卫立刻架起摇摇欲坠的传令兵,疾步奔向养心殿。

“报——!北境军情!”

传令兵跪在殿外青石板上,双手高举奏折,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

他的靴底早已磨穿,脚掌血肉模糊地黏在石板上,身后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血脚印。

小邓子慌忙接过奏折,掀帘入内时急得差点被门槛绊倒,此时殿内龙涎香浓得呛人,皇帝正披衣批阅奏章。

“陛下,周将军急报。”

邵弘皱眉接过,火漆印上还沾着传令兵的血。

展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血腥与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闻之令人作呕。

「臣周璟安冒死启奏:巫城官仓仅存霉粮四百七十三石,百姓易子而食。臣亲见老妇烹煮亡夫残肢,幼童争抢腐鼠......」

「许党转运使王德忠,三年间克扣赈灾粮四万八千石,转售黑市获利百万。巫城县丞刘德海供认,其中四成送入许府......」

邵弘猛地攥紧奏折,他想起许国公倒台前,那老匹夫还在御花园跟他信誓旦旦:“老臣两袖清风,家无余财”。

真是个满嘴谎言的老贼!

「臣擅开军粮三千石赈灾,按律当斩。然百姓饿殍遍野,臣实不忍见。若陛下要治罪,请待臣平定北狄后,再取项上人头!」

最后几行字迹凌乱模糊,像是被水渍晕开。

皇帝下意识用指腹擦拭,不知是周璟安情真意切的泪渍,还是传令兵滚烫的汗渍。

“传二皇子。”邵弘突然开口,带着怒气:“立刻!”

小邓子连滚带爬地退下,差点撞上闻讯赶来的汐贵妃。

她稳稳端着参汤,轻声询问:“陛下,发生什么事了,您脸色那么差。”

“看看这个。”

邵弘将奏折推到她面前,“朕的百姓,竟然沦落到吃死人肉!”

汐贵妃扫过几行字,拿起手帕捂住嘴干呕起来。

哪怕她并非官宦出身,却也从未见过如此惨状。

不过片刻,珠帘猛地被掀开,邵嵘疾步入内,墨绿锦袍下摆还沾着晨露。

他刚要行礼,皇帝已将那封染血的奏折掷到他怀中。

“嵘儿,你来处理。”

短短六个字,重若千钧。

邵嵘展开奏折时,内心不由得震撼。

当读到“幼童以土充饥,腹胀如鼓而亡”时,他猛地合上奏折,喉结剧烈滚动。

“儿臣......”他声音哽住,随即重重叩首,“请父皇准许儿臣开江南粮仓紧急调拨,并彻查贪污腐败之人!”

“准。”皇帝疲惫地揉着眉心,“别让朕再看到第二个巫城。”

*

公主府内,邵庭将奏折凑到灯下细看。

羊皮纸灯罩将火光滤成昏黄色,映得他眉间那道皱痕愈发深刻。

“周大人这封奏折...”邵嵘压低声音,“写得妙极。”

确实妙。

邵庭指尖抚过那些力透纸背的字迹,他的爱人不愧是曾经的翰林院修撰,通篇没有一句直接指责皇帝,却每个字都在泣血控诉。

「自永春十四年禁边贸以来,巫城税赋减七成,而朝廷征粮反增三成......」

邵庭冷笑,蘸墨在宣纸上写道:「好个许国公!封闭商道是他提议,加征粮税也是他主张,最后贪墨的还是他!」

[这老东西死了还留一堆下祸害!]

“不止。”邵嵘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我刚查了户部档案,许党这些年以防北狄渗透为由,陆续封闭了十二个边境城镇的商道。”

他指尖点在一行数字上:“而这些地方,恰好都是许家子孙姻亲担任转运使。”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邵庭盯着账册上那些天文数字,真是觉得朝堂上那些人,比北狄更该杀!

怪不得大邵一日不如一日,原来早被这群蛀虫掏空了根基!

「现在怎么办?」他写道,「直接开仓放粮治标不治本。」

邵嵘沉吟片刻:“我有个想法,但需要你配合。”

他凑到邵庭耳边低语几句。

邵庭眼睛渐渐亮起来,抓过毛笔在纸上飞速写下几行字,又反复涂改数次,最终推给邵嵘看:

「以工代赈。开边境三城试点通商,让灾民参与商道修缮,日结工钱。既可缓解饥荒,又能逐步恢复边贸。」

邵嵘抚掌轻笑:“不愧是三弟。不过...”他指了指“通商”二字,“这两个字在父皇面前要换成边防建设。”

邵庭会意地点头。

皇帝现在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提议与北狄通商,哪怕只是间接的边境贸易。

“对了,关于粮草的事情,我们也许尽快想些办法,给周将军筹集到。”

邵庭点头,提笔写道:[京城四大粮行囤积新粮七万余石,借口春汛运力不足,实则待价而沽。]

邵嵘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邵庭唇角微扬,从柜中取出一本蓝皮账册,翻开内页,密密麻麻记录着各仓实际存粮,与报给官府的数目相差近半。

「母妃的胭脂水粉,总要有人采买。」邵庭继续写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而哑巴公主的侍女,最不引人注目。」

邵嵘抚掌而笑:“很好!这些奸商哄抬米价,正撞在刀口上。”他忽然压低声音,“但直接查抄恐引朝野震动...”

邵庭早有准备,又写:「明日未时,宜嫔嫂嫂邀我赏梅。」

邵嵘先是一愣,随即恍然。

宜嫔正是许国公侄女,其兄许明德掌控京城最大的永昌粮行,虽自己兄长未曾参与刺杀,但碍于许崇山所犯罪恶之大,迟早会被皇帝问罪。

更何况,自许家倒台后,宜嫔在宫中便如履薄冰,地位尴尬。她那位尚且年幼的小皇子,也难保日后不受牵连。

如今风水轮流转,她正愁找不到机会向汐贵妃表忠心。

“三弟这是要借刀杀人?”邵嵘捻着账册边缘,“让宜嫔主动揭发娘家?”

邵庭摇头,写下更惊人的计划:「让她劝兄长捐粮赎罪,半捐半买,朝廷得实惠,她得保自己。」

邵嵘伸手按住他的笔尖,语气郑重:“三弟,你可知这些粮食够五万大军吃三个月?”

他眼中带着激动:“我们之后还可另寻他法,如法炮制,再给周将军和巫城送过去。”

“明日起,我会派心腹盯着宜嫔的兄长。”

他顿了顿,真诚地说:“三弟的这份情……二哥记下了。”

邵庭摇头,在案上茶水写了个“周”字,又迅速抹去。

——不是全为你,更是为他。

邵嵘无声地笑了,心想这深宫里,原来也还有真情在?

比如,那个看似温润如玉的周家二公子,为了他,弃甲从戎;

而邵庭为了保护他,从后宫走向前朝,出谋划策。

这场场局,竟比战场还要凶险。

但他们,都愿意赌。

*

一月后,北境军帐。

“将军,清点完毕。”

赵虎掀开帐帘,带进一股沙尘,“全军余粮仅够二十七日,若按现在每日两顿的份量。”

周璟安盯着沙盘没抬头,指尖轻点北狄王庭模型:“北狄人今日又后撤三十里?”

“怪就怪在这儿!”

赵虎摘下头盔抖了抖沙子,“他们明明占优势,却突然不打了,整天派小股骑兵骚扰粮道……”

外面狂风呼啸,吹得营帐猎猎作响,火光摇曳不定,映得周璟安侧脸忽明忽暗。

他太清楚这种战术了——当年大哥周璟晟就是用这招,活活拖垮了北狄二王子的精锐。

“他们在等我们饿死。”

他冷笑一声,话音未落,便剧烈咳嗽起来,喉间泛起铁锈味。

北境到了夏季,风沙格外大,他还未适应这样的天气,嗓子干涩发痛,仿佛有砂纸在刮。

赵虎见状叹息一声,压低声音:“军医说,伤兵恢复慢,就是因为吃的少了。”

“报——!”

帐外传来急促马蹄声,亲兵几乎是滚着冲进来:

“将军!南方方向来了一支粮队!”

周璟安猛地站起身:“有多少?”

“足足两百车!”

亲兵激动得语无伦次,“押运官说是二殿下特批的江南急调,走的是新漕运路线!”

帐中诸将哗然。

从江南到北境,寻常漕运至少要两个月,这批粮竟来得如此之快?

周璟安冲出军帐,风沙迷得人睁不开眼,但远处蜿蜒的火把长龙照亮了半边天,车辙在草地上压出深深的痕迹,骡马喷着白气,鼻孔都结着沙砾。

“末将林勇,奉二殿下命押送粮草七万石!”

为首的押运官单膝跪地,铠甲上全是沙子,“另有棉衣三千套,药材二十箱!”

周璟安急忙扶他起身:“林大人辛苦。”

他故意提高声音让周围士兵听见:“代本将谢过二殿下恩典!”

待众人欢呼着去搬运粮草,那押运官却凑近低语:“将军,借一步说话。”

军帐内,林勇从贴身处取出一封火漆密信:“这是三公主让下官务必亲手交给您的。”

信纸带着淡淡的沉水香,周璟安指尖微颤。

展开时,一枚晒干的海棠花飘落——是静和宫那棵海棠树的花,去年他们还坐在一起赏花。

「璟安:见字如晤。

周大哥身体有好转,外伤恢复的差不多了,我安排了专人每日诊治看护。老将军每日练枪两个时辰,枪头红缨换了新的,说是自己宝刀未老,等你回来比武。

京中诸事安好,二哥在朝堂愈发得用。

我在读《水经注》,发现从青阳到巫城可走泗水支流,比官道近百余里……」

字迹清隽如昔,却在写到“等你回来”时洇开一点墨痕,像是笔者停顿太久。

周璟安将信纸贴近鼻尖,恍惚闻到那人袖间常染的墨香。

“这公主殿下可真是神了。”

林勇忍不住道:“他画的那张水路图,连我们漕帮老把头都拍案叫绝。这趟本该走六十天,硬是二十七日就到了!”

“水路图?”周璟安猛地抬头。

林勇从靴筒抽出一卷绢帕,上面勾着蜿蜒的河道。

“公主不让声张。”

林勇压低声音,“二殿下只当是寻常漕运,其实每处急流险滩,都按这图上标的时辰过,避开了大半风险。”

周璟安心口一阵发烫。

邵庭自落水差点溺亡后,便对水边产生了恐惧,为画这图,不知翻烂了多少本河防志。

他几乎能想象那人深夜伏案的模样——灯下睫毛投下的阴影,和有些许疲惫的眼下乌青。

信末画了只憨态可掬的小蜗牛,写着:[京城一切有我,你大可放心]

周璟安突然背过身去,铠甲折射的冷光遮住了他通红的眼眶。

“将军?”

“传令。”

他再转身时,已恢复冷静,“今晚全军加餐,明日拂晓——”

他剑指沙盘上北狄王庭的位置,声音掷地有声:

“全力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