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贵妃倚在软榻上,指尖轻轻拨弄着茶盏,目光落在窗外那株新开的海棠上。
“娘娘,二殿下今日又递了折子,参了兵部两个郎中。”青禾低声禀报,“陛下龙颜大悦,赏了他一柄玉如意。”
汐贵妃轻笑一声:“倒是能干。”
她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这几个月来,邵嵘在朝堂上雷厉风行,接连揪出许家旧党,手段之精准,连皇帝都赞不绝口。
可越是如此,她心中越觉得蹊跷。
一个被关了四年禁闭的皇子,哪来这么灵通的消息?
除非,有人帮他。
她放下茶盏,忽然开口:“去请庭儿过来。”
*
片刻后,邵庭掀珠帘而入,见汐贵妃神色凝重,便知道她已起疑。
“庭儿。”
她直截了当地开口,语气冷冽,“你二哥近日在朝中动作频频——连根拔起许家旧党,连赵太傅都被他拉下马。这些事……是不是你在背后帮他?”
邵庭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步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在纸上缓缓写下:「是。」
一字落下,如石破天惊。
汐贵妃眯起眼:“你何时与他联手了?”
邵庭继续写道:
「两个月前,我去他府上,告诉他我是皇子。」
汐贵妃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像是被刺痛了一般:“你连这个都告诉他了?”
邵庭点头,又写:「二哥可信,他被关四年,早已看透这宫里的虚伪。」
「他想活下去,接他母妃出冷宫;我想保护母妃和周家。我们目标一致。」
汐贵妃盯着那行字,沉默良久,忽然叹了口气:“庭儿,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若他反手将你的秘密捅出去,那母后为你筹谋的这些年,就全白费了。”
邵庭摇头:「他不会。」
「因为他知道,若我出事,下一个被清算的就是他。」
汐贵妃怔了怔,随即苦笑:“你倒是算得清楚,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父皇为何突然重用邵嵘?”
邵庭提笔,毫不犹豫地写道:「因为父皇需要一把刀。」
「太子闭门不出,朝中无人可用,他必须扶一个人上来,替他铲除异己。」
「而二哥,恰好是最合适的人选——他被关了四年,没有根基,没有党羽,只能依附于父皇。」
汐贵妃回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欣慰,还有深深的忧虑。
“所以你就顺水推舟,暗中帮他?”
邵庭点头,继续写道:
「我们的眼线遍布六部,二哥需要什么消息,我便给他什么消息。」
「他负责在明处动手,我负责在暗处布局。」
这一刻,汐贵妃意识到,她的儿子不再只是那个被她小心翼翼护在羽翼下的“公主”,而是真正打算走上权力的中心。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发顶,声音温柔:“我的庭儿……长大了。”
她顿了顿,又道,语气多了几分沉稳与警告:“但你记住,无论何时,都要留一手。”
“这宫里的人,今日是盟友,明日可能就是敌人。”
邵庭微微一笑,提笔写下最后一句话:
「母妃放心,儿臣明白。」
*
北境,军营
黎明前的寒风如刀,刮得营帐猎猎作响,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风声与一望无际的荒原。
周璟安站在校场中央,手中长枪在微曦晨光中泛着冷芒。
他比规定操练的时辰早了一个时辰起身,独自在此练枪已有半个时辰,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在寒风中凝成霜花。
“将军,您又起这么早?”
亲兵赵虎搓着手走来,递上一碗冒着热气的羊汤。
他是周璟晟留下的老部下,也是为数不多愿意真心跟随周璟安的人。
周璟安接过碗,热气模糊了他清俊的眉眼:“睡不着。”
他仰头将羊汤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余光瞥见几个校尉聚在不远处,对他指指点点。
“听说那位‘翰林将军’又要改作战方案?”
“呵……文官懂什么打仗?怕是连血都没见过!”
刺耳的低语随风飘来,像针一样扎进耳膜。
周璟安握枪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却终究没有回头。
他知道,这些人不是质疑他的能力,而是根本不相信一个弃笔投戎的文官能带他们赢。
但他也知道,真正的将军,不是靠嘴说出来的,是用命拼出来的。
第二天,中军帐,晨间会议。
“末将认为应当直取王庭!”
副将陈猛拍案而起,络腮胡上还沾着昨夜酒渍,“北狄主力都在东线,此时突袭正是时机!”
周璟安盯着沙盘,指尖在模型上轻轻一点:“陈将军可曾想过,若这是诱敌之计?”
他拿起一支小旗,插在沙盘西侧峡谷“斥候来报,此处有新鲜马蹄印。北狄人善用骑兵包抄,若我们贸然深入——”
“将军多虑了!”陈猛冷笑打断,“您读的书多,末将比不了。但打仗,靠的是这个!”他拍了拍腰间染血的刀鞘。
帐中顿时响起几声嗤笑。
周璟安没有反驳,也没有怒意。
他只是沉默片刻,忽然起身:“传令全军,今日休整。”
众将愕然。
“诸位校场集合。”他解下佩剑放在案上,“本将设擂,任何人能胜我者,可提一个要求。”
*
北境,军营校场
消息如野火燎原,一夜之间传遍全军。
“听说了吗?那个翰林出身的将军要设擂!”
“哈!老子一拳就能把他打趴下!”
校场四周很快被围得水泄不通,士兵们抱着胳膊冷笑,有人摩拳擦掌,等着看笑话。
周璟安只穿一身单薄劲装,长发束起,在凛冽寒风中显得格外清瘦,他站在校场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轻蔑、或好奇的脸。
“规则很简单。”
“兵器、拳脚、骑射,任选一样,胜我者,本将许他一诺。”
正午烈日炙烤着大地,第一个上场的是火头军张大——身高九尺,曾徒手打死过狼的猛汉。
他狞笑着活动手腕,粗壮手臂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能把人撕成两半。
然而三招不过,他便被周璟安一个过肩摔狠狠砸进泥里,尘土飞扬,围观士兵纷纷后退。
“下一位。”
周璟安甩了甩手腕,声音依旧平稳。
箭术最好的斥候王五不服气地站出来,要比试百步穿杨。
十箭过后,他的最后一支箭因手抖偏了半寸,而周璟安的箭全部钉在靶心,围成一个完美的圆。
嘲笑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窃窃私语。
随着时间推移,一个又一个挑战者败下阵来。
周璟安的劲装早已被汗水浸透,额角的汗混着尘土滑落。
他的呼吸开始沉重,手臂上多了几处淤青,但眼神依然坚定。
当第十七个人败下阵时,校场上已无人嬉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沉默。
“还有谁?”
周璟安抹去嘴角血迹,声音沙哑却清晰。
这时,副将陈猛推开人群走了出来。这位身高八尺的悍将早看他不顺眼,此刻冷笑着抱臂:“将军,末将请教。”
周璟安点头:“请。”
陈猛不用兵器,直接挥拳而上。
他的拳风刚猛,每一击都带着沙场老将的狠辣凌厉,周璟安起初还能招架,但由于体力消耗太大,渐渐落入下风。
“砰——!”
一记重拳砸在他腹部,他踉跄后退,单膝跪地,喉间涌上腥甜。
校场一片死寂。
陈猛挑眉:“认输吗?”
周璟安撑着膝盖站起来,咧嘴一笑,血丝从齿间渗出:“再来。”
两人又战了数十回合,拳脚相击的声音在寂静的校场上格外清晰。
陈猛越打越心惊——这个看似文弱的将军,明明已经摇摇欲坠,却每次倒下都能再站起来。
他们的脸上都挂了彩,但周璟安明显伤得更重,左眼已经肿得几乎睁不开。
“够了!”
陈猛突然收手,一把将周璟安推出擂台范围:“末将赢了。”
按照规则,出擂即败。
周璟安躺在尘土里喘息片刻,忽然笑了,笑声沙哑却畅快:
“是陈副将赢了。”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抱拳行礼:“请提要求。”
陈猛盯着他,故意刁难:“那周将军给我跪下磕个头吧。”
周围顿时炸开锅。
“陈猛你疯了?!”
“这是将军!”
周璟安抬手止住众人喧哗,语气平静:“好。”
他缓缓跪地,膝盖重重砸在硬土上,全场响起一片抽气声。
额头触地时,他完成了一个标准的军中大礼。
当周璟安慢慢直起身时,血和汗混在一起,顺着下巴滴落。
他声音沙哑却洪亮,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
“我周璟安,的确不如诸位身经百战,也不及我大哥万一。”
他环视全场,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但北狄虎视眈眈,边境外众多将士尸骨未寒!”
“我今日设擂,不是要证明我多能打——”
他猛地撕开衣襟,露出满身新旧交错的伤疤,如刀刻般触目惊心。
“是要告诉诸位,我周璟安愿与你们同生共死!”
“邵国需要你们,我也需要你们!”
风卷过校场,火把噼啪炸响。
陈猛心情复杂,此时却真心佩服周璟安,他单膝跪地:
“末将……愿随将军死战!”
“愿随将军死战!”
呐喊声如雷霆滚滚,震彻整个军营。
*
夜深人静时,周璟安独自坐在军帐中处理伤口。
赵虎端着药进来,看见将军背上青紫交加的伤痕,忍不住叹气:“将军何必如此拼命……”
周璟安摇摇头,从怀中取出被帕子包裹着的宣纸,宣纸边缘已经磨得起毛,却仍散发着淡淡的沉水香。
他看着离京那日,邵庭写下的那句:[我只要周璟安回来娶我],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天幕,低声呢喃:“还不够快……得再快些。”
帐外,北风呼啸,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而他,已准备好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