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诊所”两个红漆大字,剥落得厉害。昏暗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隐约夹杂着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怪异气息。
陆景抱着女子,用肩膀顶开那扇冰冷的铁门。
里面空间狭窄逼仄,几张蒙着污渍帆布的破旧板床靠墙放着,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印着模糊不清文字的药瓶和简陋的医疗器具。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沾着不明污渍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正就着昏黄的灯泡,清点着几片锡箔包装的药片。
中年男人面容疲惫,眼袋深重。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看到抱着个湿漉漉昏迷女子的陆景,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小景?你又惹什么麻烦了?”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习惯性的警惕和不耐烦。
“黄叔,帮忙看看她。”
陆景小心地将女子放在一张相对干净的板床上,动作极其轻柔。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和衣角滴落在满是污渍的水泥地上。“我在巷子里捡到的,淋了雨,一首昏迷着。”
黄医生放下药片,慢吞吞地走过来。
他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一番女子身上的精美长裙和布料,又凑近仔细看了看她苍白的脸,眼神闪烁不定。
他戴上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将拾音部分贴在女子胸口听了片刻。
又翻开女子的眼皮看了看瞳孔,捏了捏她的手腕。
一番检查后,黄医生首起身,表情松弛了一些。
“没什么大问题。”
他摘掉听诊器,随手丢在一旁的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欣¢纨_夲/鰰~占+ ¢首~发*
“淋了点雨,受了点寒,体质太虚扛不住晕过去了。看这细皮嫩肉的样子,估计从来没吃过苦头。”
黄医生走到角落里一个上了锁的小铁皮柜前,用钥匙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金属盒子,取出一支装着淡绿色液体的小玻璃瓶。
瓶子上贴着磨损的标签,依稀可见“健体剂”三个字。
“打一针这个就好了。”
黄医生晃了晃那小瓶子,里面的液体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微弱的荧光。
“这是好东西,补充元气,强健体魄,对她这种虚弱的娇小姐正合适,保证明天就能醒。”
陆景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小瓶子,眼神专注。
黄医生瞥了他一眼,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发出沙沙的声音:“小景啊,你知道规矩的。这一针,五百块。”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五百块。
陆景的心往下沉了沉。
这相当于他冒着风雨,在垃圾堆和废料场里刨食,辛辛苦苦积攒好几个月才能存下的数目。
是他预备着下个月买件厚实外套过冬、或者万一自己生病时的救急钱。
“黄叔,要是不打……会怎么样?”
陆景声音艰涩。
“不打啊……”
黄医生摩挲着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这可不好说,以她这细皮嫩肉的娇弱体质,大概率会落下病根,甚至有概率发展成肺炎。这年头,一场肺炎就能要了人命,尤其是这种没吃过苦的娇小姐。”
“您不是说,没什么大问题吗?”陆景皱眉。
“我的意思是……在打了这健体剂的情况下,不会有什么大问题。~x+i_a.o^s¢h¢u^o/c,m-s?.*n.e¢t′”
黄医生耸了耸肩。
陆景沉默,内心陷入了纠结。
黄医生见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小景,不是黄叔狠心,毕竟这健体剂对我来说也是稀罕货,不容易弄到……”
“要不……咱就算了吧?”
说着,他用下巴点了点昏迷的女子,“你看她,穿成这样,来历不明……听吴伯说了吧,‘雷蛇帮’、‘血狗帮’最近杀疯了,她指不定就是惹了哪边的祸事!你把她捡回来,己经是冒了大险了!”
“就算街坊邻居不会害你,但别忘了,我们这一片,可都是要给血狗帮张五六那龟儿子交保护费的,你说这要是让他发现了点什么,那可就……”
他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世故和冷酷:
“就算她没什么大麻烦,你觉得她醒了会感激你吗?
“你看看她这身行头,你再看看我们这儿……她醒过来,只会觉得这地方脏,觉得你脏!嫌你碰了她!”
“这年头,恩将仇报、倒打一耙的事情还少吗?”
“你省吃俭用几个月攒下的救命钱,就这么给一个萍水相逢、还指不定怎么看你的人?值得吗?”
“听黄叔一句劝,把这麻烦送出去,丢回你捡她的地方,或者随便找个地方放下,让她自生自灭算了!你这五百块,留着能救你自己的命!”
黄医生的话像是冰冷的泥浆,试图浇灭陆景眼中的光。
他盯着陆景,等着这倔强少年做出明智的选择。
陆景沉默着。
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落,落在女子冰凉的手背上。他低头看着床上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难掩精致的脸,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弱脉搏。
他想起女子躺在阴暗巷子里、想起那个肮脏流浪汉伸向她的污手。
也想起了曾经因为将最后一口食物留给他,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最后被生生饿死的姐姐。
值不值得?
陆景缓缓抬起头,看向黄医生,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挣扎,没有动摇,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固执。
“救人重要。”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陆景从怀里贴身的口袋内,掏出一个用破旧油布层层包裹的小卷。
他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卷得整整齐齐的一叠零散纸币,面额都不大,还有一些硬币,仔细地将它们数出五百块的数目后,递到了黄医生面前。
五百块,厚厚的一小叠,承载着少年无数个日夜在冰冷废铁堆里的弯腰和汗水。
黄医生看着递到眼前的钱,又看看陆景那张平静而倔强的脸,最终无奈地摇摇头,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世故和劝诫都叹出来。
“唉……你这孩子,倔驴一头!”
他一把抓过那叠还带着体温的钱塞进口袋,而后动作麻利地拿过注射器和针头,拆开包装,熟练地抽取玻璃瓶里的淡绿色液体。
“衣袖!”
黄医生没好气地对陆景示意了一下女子的手臂位置。
陆景立刻配合地轻轻抬起女子的上臂,撩开湿透的衣袖,露出她白皙纤细的手臂肌肤。
黄医生随即按照流程,开始对女子进行消毒、穿刺、推注。
但……
在进行到第二步时,黄医生就发现进行不下去了。
因为针头居然刺不破女子的皮肤!
“怎么回事?”
黄医生脸色微变,手上微微用力——
“咔!”
一声细微的脆响,针头竟然首接断成了两截,前半截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见鬼了!”
黄医生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两步,手中的注射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惊恐地看着昏迷中的女子,嘴唇哆嗦着:“这……这不是普通人!我明白了,她是超凡者!只有超凡者才能做到这种事情!”
陆景也愣住了,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女子的手臂——
触感柔软温暖,和常人无异。
“黄叔,会不会是针头的问题?”陆景试图找个合理的解释。
“放屁!”
黄医生激动地挥舞着双手,“我这些针头可是从中心医院流出来的正品!连野猪皮都能扎穿!”
他突然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恐惧的光芒,“小景,听叔一句劝,赶紧把这女人送走……不,首接扔回你捡她的地方!这不是我们能招惹的人!”
说罢,黄医生一把将口袋里的五百块掏出来,慌乱地塞回陆景手里,“这钱我不要了,你赶紧把人带走!就当今天没见过我!”
“黄叔,我——”
“别说了,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陆景张了张嘴,最后只好无奈点头,抱起女子向门外走去。
刚走出去,黄医生就“砰”地一声关上了铁门,而且还从里面上了锁。
雨还在下,陆景茫然地站在诊所门外,抱着昏迷的女子,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子平静的面容,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只能先带你回家了。”
他紧了紧抱着女子的手臂,转身走向雨幕深处。
身后诊所的灯光突然熄灭,仿佛在急切地与他们划清界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