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福晋走在熟悉的宫道上，眼中浮现出几分嘲讽，挥退上来的轿子，她选择扶着侍女的手走进宫去。
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在八爷还是贝勒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不受宠，进宫没有资格坐轿子，她和八爷就这么走在这条长长的宫道上，说着彼此感到慰藉的话，说着总有一日，能再也不用走着进去。
那时候…就算他们不受重视，可八福晋也是开心的，如今…八福晋的心中只剩下了讽刺。
这一次是良妃宣她进宫，说起来良妃算得上低调，就算是现在八爷如此风光，良妃依旧十分低调，也或许是她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儿子，而不是因为皇上的宠爱，母凭子贵，自然会低调。
八福晋其实不喜欢良妃的性格，她太柔弱了，从前就算被宫人欺负也一声不吭，八福晋和她的性子相反，她性子要强，从来不吃亏，不过也是因为这样的性子，导致她在宫人中名声并不好，都说她强势不好惹，可八福晋却觉得不重要，只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良妃是八爷的额娘，所以八福晋也向来尊敬她，每次进宫，给惠妃一份礼物，自然也会给良妃一份，也是真心将她当成长辈敬重，良妃一向温柔，从来只是说让两个人好好过日子，时间长了，八福晋也有了几分真心，所以她并没有对这一次良妃的宣召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她只是不想让人看自己的笑话。
暖阁内，檀香萦绕。良妃坐在湘妃竹榻上，手中捻着佛珠，见八福晋身着大红旗装走进来，目光在那刺目的红色上顿了顿，随即移开视线，她张了张嘴，又闭上，反复摩挲着佛珠，似在斟酌言辞。
“给额娘请安。”
八福晋行了礼，声音平淡，再无往日的热络。
良妃终于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快起来，近些日子府里…… 可还安生？”
她的语气小心翼翼，带着试探。
八福晋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多谢额娘挂心，府里一切都好。”
良妃的手指紧紧攥住佛珠，犹豫再三，终是开口：
“听闻年侧福晋有了身孕，这是府里的喜事，你是嫡福晋，若是能多照料些，传出去也好听，也省得旁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后半句话没说完，在八福晋平静又冷漠的眼神中渐渐消散。
八福晋盯着良妃闪躲的眼神，心中的寒意一点一点蔓延开来，曾经那个温柔叮嘱她和八爷好好过日子的长辈，此刻竟也这般对她。
“旁人？旁人会说什么？说儿媳善妒，容不下侧福晋？”
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额娘今日召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良妃脸色微变，忙道：
“我也是为你好，老八如今在朝中正是关键时候，后院若是不太平…”
这几日，她去给太后请安，几个妃嫔都在挤兑她，因为八爷在前朝做的事情，从前一首很照顾她的惠妃现在看她也没有好脸色，如今八爷府上出现这样的事情，就足够她们嘲讽良妃了。
良妃在这样的情况下对八福晋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埋怨，那年侧福晋是正儿八经的侧福晋，又不是外面哪个女人，偏偏闹得这么难看，还连累老八被人议论。
是的，良妃不满的是会影响到八爷，她所有的一切都放在八爷身上，所以完全忘记八福晋从前护着她的时候，现在看着八福晋漠然的眼神，良妃喉间发紧，将佛珠在掌心绕了又绕，腕间银镯轻碰发出细碎声响：
“昨儿个给太后请安，太后特意问起年侧福晋的胎像…”
她刻意拖长尾音，见八福晋神色未动，又艰涩开口：
“惠妃娘娘还说，当年她教导皇子福晋们，最看重‘家和万事兴’。”
八福晋垂眸望着裙摆上金线绣就的牡丹，指尖轻轻抚过凸起的纹路，忽然轻笑出声：
“原来额娘是为了堵住宫里的悠悠之口。”
她抬起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冷硬的影：
“儿臣倒是忘了，如今八爷风光，额娘的脸面也金贵起来，容不得半点瑕疵。”
良妃捏着佛珠的手骤然收紧，檀木珠硌得掌心生疼：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
良妃捏着佛珠的手骤然收紧，檀木珠硌得掌心生疼：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老八的心思都在朝堂上，后院里的琐碎原不该劳他分神，年侧福晋既有了身孕，你便多担待些，将来孩子生下来抱在你膝下养，到底是你名下的嫡子，于你于府里都是添福的事。”
“额娘是说，儿媳该学那贤良淑德的福晋，把旁人肚子里的孩子当作自己的来养？”
八福晋指尖抚过旗装上的牡丹金线，忽然抬眸，眼尾胭脂浓得几乎要滴下来
“当年八爷在佛前起誓，说府中唯有我一人，额娘可还记得？那时您还夸他重情，说这是咱们妇道人家的福气。”
良妃喉间一哽，佛珠在掌心转了半圈又停下，她如何不记得？当年八阿哥带着八福晋来给她请安，小夫妻并肩而立，八阿哥
说 “额娘放心，我定不会让她受委屈”，那时候这两人一双两好，她也是真心为八阿哥高兴能遇到这么真心的福晋。
可是男儿志高，老八有志气有能力，难不成要因为后宅受到拖累？既然老八有这样的志向，八福晋就算帮不上什么忙，总是也不能拖后腿了。
“夫妻一体，原不该分什么你的我的。”
她终于硬起心肠，声音却仍是发颤
“你瞧西福晋，府里侧福晋格格好几个，不也料理得妥妥当当？贤名传出去，于老八的前程…”
“西福晋？”
八福晋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尖刻
“西福晋的侧福晋孩子落地便养在她名下，自然母慈子孝，可咱们府里的年侧福晋呢？原是西爷旗下的人，如今却成了八爷的侧福晋，这中间的曲曲绕绕，额娘当真不清楚？”
良妃脸色一白，佛珠 “啪嗒” 散落几颗在湘妃竹席上，她当然清楚年羹尧转投八爷麾下的事，也清楚这门亲事原是为了拉拢年家，可这些话从八福晋嘴里说出来，竟像是在打她的脸。
“你…… 你怎的连这些都计较？”
她颤巍巍伸出手，想抓住八福晋的袖子，却在触到那刺目的大红色时猛地缩回
“老八如今不是寻常贝勒，他肩上担的是朝廷重任，后院里些许委屈，你便忍忍吧。”
八福晋望着良妃闪躲的眼神，忽然觉得累极，从前她总以为，良妃虽柔弱，却也是真心疼她的，如今才明白，是她妄想了，她福了福身，声音陡然平静：
“额娘既这么说，儿媳便照办。年侧福晋的月例、药材，儿媳自会按最高份例拨过去，只是这孩子…”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领口的红珊瑚珠子：
“还请额娘让八爷亲自来与儿媳说。夫妻之间，总该有个明明白白的话，我也把话放在这里，我的孩子，只会是出自我的腹中，其他任何人的孩子，都不是我的孩子。”
她声音中充满冷硬，说完转身拂袖而去，竟丝毫不想给良妃脸面了， 良妃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不悦，可看着八福晋那张扬的背影，又不敢说什么。
望着八福晋转身离去的背影，大红旗装在廊下投出一片灼目的影子，如同一团烈火一般，刺得人眼睛生疼。
八福晋从未想过从前温和的良妃，到现在也能来指责她了，可真是让人发现，她这十几年竟然一无所有，安亲王府获罪之后，她再没有依仗，那时候八爷说他会是她一辈子的依靠，哪怕他不能替安亲王府求情，却也好好照拂，那时候她无比安心，现在想来…当真可笑的很。
宫门口的铜锁刚要落闩，八福晋踩着夕阳最后一缕光踏上青石板，鬓边珍珠步摇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忽听得身后传来环佩轻响，回头见阿音带着瑞珠转过游廊，月白素纱旗装衬得她身姿纤巧，与自己身上的大红色形成刺眼对比。
两人在朱漆宫门前撞了个正着，瑞珠忙不迭福身退开，阿音的目光却凝在八福晋红肿的眼角 ，即便敷了重粉，仍能看出眼下淡淡的青黑。八福晋指尖骤然收紧，别过脸去望着宫墙上斜倚的老梅，枝干虬曲如她此刻翻涌的心思。
“八弟妹这是要出宫？”
阿音的声音轻得像春日柳絮，只是平常的打招呼，和从前一般无二，八福晋沉默了一下，这是这些时日来，第一个没有用异样神情看她的人。
一时间倒是让她有些恍惚，只是…她不会让阿音看她的热闹，她微微抬起下巴，带着几分高傲：
“西嫂难得进宫，真是稀奇！”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如既往的高傲，阴阳怪气的说着，因为德妃和西爷出了名的关系不好，阿音除了例行的请安，从来不会去德妃的宫中，也正是因为如此，让西爷冷情的名声也传了出去，让人好些议论。
所以八福晋就算再怎么不喜欢进宫，也会时常进宫，不管是惠妃还是良妃，她都会兼顾，这些年，八爷孝顺的名声都是从这些点点滴滴方面展现的。
“我来见太子妃！”
阿音不在意她语气带刺，反而微笑着说道，说完之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她不会看八福晋的热闹，也不会觉得八福晋之前的事情有什么值得可笑。
“八弟妹的衣服好看，我很久没有见八弟妹穿这样的衣服了。”
阿音临上马车之前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让八福晋不由得愣住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大红色织金牡丹云锦旗装，一时间有些发愣。
她向来喜欢这样艳丽的颜色，只是八爷不喜欢，虽然八爷没有说过让她不要穿这样的衣服，她却不自觉的换了那些淡雅的颜色。
“八福晋曾经赛马的时候，穿的一身大红色旗装，如同一团烈火，充满了生机，我觉得那个时候的你更好看一些。”
阿音语气中带着诚恳含笑说完，上了马车。
“不打扰八弟妹，我先走了。”
马车滴滴答答的远去，八福晋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而那个时候的她无所畏惧，心中所想十分简单，可如今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我听说是良
妃宣八福晋进宫。”
马车上瑞珠小声的说着，阿音缓缓闭上眼，听到这话觉得有些没趣。
“良妃从前不显，如今倒是很有些主意。”
阿音慢吞吞的说着，瑞珠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讽刺的笑容。
“八爷如今如日中天，在朝中有这么大的声望，良妃在宫中自然水涨船高，从前显得低调如今倒是有存在感，只是做事未免让人觉得寒心。”
八福晋嫁给八爷之后做的事情，他们都看在眼中，谁都能看到八福晋虽然性子高傲，可对良妃却好，从前惠妃有一分的良妃必然会有一份，哪怕良妃根本帮不上他们什么忙，却依旧尊敬的很，如今出了这件事良妃居然在惠妃之前先动了。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瑞珠忍不住说道，他虽然不喜欢八福晋，毕竟八福晋向来性子高傲，又喜欢和他们福晋比较，什么东西都要比较一番，还时常拿着八爷对她的宠爱来炫耀，可是现在看来倒是可怜的很，侧福晋有孕八爷瞒着她这个嫡福晋，害得旁人都议论她这个做福晋的到底是如何差劲才会连自家爷们儿都瞒着她。
如今良妃宣她进宫定然也没什么好事。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从前良妃总是一口一个佳儿佳妇，如今竟然做这样的事情。”
瑞珠气愤不己，这个时候她倒是觉得自己福晋和爷这般，虽然看上去不是正常夫妻，可难得西爷对他们福晋独有一份敬重就很可贵了。
平日里表现的情深义重的人捅起刀来才狠的很呢。
阿音缓缓地揉了揉额头，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
“理会他们做什么？八弟妹不是一个会让人看热闹的人，她也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阿音语气十分笃定，八福晋可不是就这么甘心认输的人，只怕八爷做过最错的事情就是背叛八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