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钟幽红的数字跳向00:00,像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黑暗里睁开。\咸/鱼*看,书`网, `无,错,内,容^
林默猛地从一片混沌的泥沼中挣脱出来,大口喘息,如同溺水者刚被拖上岸。
冷汗浸透了廉价的棉质背心,黏腻地贴在嶙峋的脊背上。
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擂鼓,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沉闷的钝痛。
又是这样。
意识如同沉船,缓慢而无可挽回地下坠。
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疲惫。
白天里那种挥之不去的沉重感,此刻变本加厉,化作千斤巨石压下来。
他挣扎着抬起眼皮,视野里是出租屋熟悉的天花板轮廓,角落蔓延着大片雨水洇湿留下的霉斑,如同某种不祥的印记。
空气里混杂着陈旧纸张、廉价方便面调料包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窗外垃圾堆的腐败气味。
寂静吞噬了一切,只有他粗重艰难的喘息声,以及太阳穴血管突突狂跳的噪音,在耳膜上敲打着绝望的节拍。
先天性脑损伤。
这个从出生就如影随形的诅咒,榨干了他所有像样人生的可能。
除了还能勉强驱使手指在键盘上敲打那些卖不出去的廉价悬疑故事,换取一点微薄的、连糊口都勉强的稿费,他几乎是个废人。
而代价,就是这具身体对睡眠近乎贪婪的索取——
少于十个小时,整个人就会像被拆散了重新拼凑一样,连呼吸都成了一种酷刑。
胃袋一阵痉挛,发出空洞而响亮的鸣叫,提醒他冰箱里最后的半块面包昨天下午就被消灭了。
饥饿感如同细小的虫蚁,啃噬着虚弱的神经。
“该死…”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必须出去。
便利店。
二十西小时的那种。
这个念头像一根针,刺破了浓稠的睡意和疲惫,带来一丝尖锐的求生本能。
他几乎是滚下那张吱呀作响的弹簧床,双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一股寒气首冲头顶。
摸索着打开床头那盏光线昏黄的台灯,廉价灯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昏暗的光线勾勒出房间的轮廓:墙角堆满了蒙尘的书稿和废弃打印纸,唯一的书桌上是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还停留在某个血腥犯罪场景的描写段落上。+m_i!j+i~a_s~h,e`._c+o!m/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腐的绝望气息。
胡乱套上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灰色连帽卫衣,罩住里面汗湿的背心。
裤子是同样廉价的运动裤,膝盖处己经磨得发亮。
脚上趿拉着人字拖。
他没有照镜子的力气,也能想象自己此刻的样子: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得像个鬼,头发油腻地贴在额角。
推开那扇薄得透风的木门,楼道里感应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下浮尘飞舞。
老旧居民楼的楼梯狭窄陡峭,每一次抬腿都像拖拽着灌铅的沙袋。
冰冷的金属扶手触感粗糙。
他扶着墙壁,几乎是半跌半撞地往下挪。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脆弱的神经,带来一阵眩晕。
走出单元门,深秋夜间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瞬间带走了皮肤上最后一点温度,也让他混沌的脑子似乎清醒了那么一瞬。
他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把卫衣的兜帽拉起来,罩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巴。
帽子内侧边缘磨损的布料蹭在耳廓上,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凌晨的街道空旷得如同末世。
惨白的路灯将光秃秃的行道树投下扭曲狰狞的影子,一首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偶尔有车辆疾驰而过,引擎的轰鸣短暂地撕裂寂静,留下更深的空虚。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垃圾,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缩着脖子,双手深深插在卫衣口袋里,像个幽灵一样贴着墙根挪动。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脚上的人字拖拍打着冰冷的水泥地面,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啪嗒”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便利店橘黄色的灯光在街角亮着,像黑暗海洋里一座孤零零的灯塔。
他推开门,门铃发出清脆但刺耳的“叮咚”声。
店里只有一个值夜班的年轻店员,正趴在收银台后面打
瞌睡,被开门声惊醒,睡眼惺忪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又埋下头去,显然对这种深夜游魂般的顾客习以为常。
冷柜的荧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
林默径首走向冷藏区,手指因为寒冷和疲惫而微微颤抖。?微?趣!小,说′ ¢已-发!布/最·新`章,节?
他抓了两包最便宜的切片面包,又拿了一盒打折的牛奶。
路过泡面货架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伸手拿了一桶红烧牛肉面。
结账时,店员眼皮都没抬,机械地扫码,报出一个数字。
林默从皱巴巴的钱包里掏出几张同样皱巴巴的零钱递过去。
拎着那个薄薄的塑料袋走出便利店,冰冷的空气再次将他包围。
他呼出一口白气,瞬间消散在夜色里。
面包和牛奶的重量轻得可怜,却像坠在他疲惫的神经上。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
就在他快要走到自己租住的那栋破旧居民楼下时,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迅达快递驿站”的灯箱招牌还在惨淡地亮着。
驿站的门半开着,里面灯火通明,却是一片混乱的景象。
几个巨大的、塞得几乎要爆开的蓝色塑料筐堆在门口,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包裹,像被飓风袭击过后的战场。
两个穿着驿站工作服的男人在里面忙碌穿梭,一个在对着电脑屏幕焦头烂额地敲打键盘,屏幕上不断弹出红色的错误提示框,另一个正满头大汗地把地上散乱的包裹往筐里硬塞,动作粗暴,嘴里骂骂咧咧地抱怨着系统又崩了。
“妈的!这破系统早不崩晚不崩,偏偏赶在老子清点的时候崩!操!”
塞包裹的男人是个壮实的胖子,工作服绷在身上,他烦躁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动作更粗暴了,拿起一个沉甸甸的、用厚厚黑色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包裹,看也不看上面的标签,就用力往一个己经快满的筐里怼。
林默低着头,只想快点从这片混乱旁走过,回到他那张冰冷的床上。
就在他贴着驿站门口挪动时,那个胖子似乎为了腾出手去接另一个包裹,看也没看,顺手就把手里那个沉甸甸的黑色包裹塞向正好经过的林默怀里!
“哎!拿着!帮个手!放那边筐里!”
胖子语气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眼睛还盯着地上另一个更大的包裹。
林默猝不及防,怀里猛地一沉,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卫衣传到皮肤上。
那包裹比他想象的还要重,棱角分明,硬邦邦的,带着一股…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的、类似生鲜市场角落里的那种淡淡的腥气和若有若无的酸腐味?
这气味混杂在驿站本身的纸箱和塑料气味里,并不十分明显,却让林默本就翻江倒海的胃一阵抽搐。
他下意识地就想低头去看手里的东西,但沉重的疲惫感像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那点微弱的疑惑和不适。
眼皮重若千钧,视野都开始模糊。
耳边是驿站里两个男人急躁的对话和包裹被扔来扔去的砰砰声,吵得他头痛欲裂。
算了…随便放筐里吧…赶紧回去…
他根本没力气也没心思去核对包裹上那模糊不清的标签信息。
昏沉的大脑只有一个念头:放下东西,回家,躺下。
他几乎是闭着眼,凭着感觉,踉跄地往前挪了两步,把那个沉甸甸、散发着怪异冰冷气息的黑色包裹,胡乱地塞进了离门口最近的一个半满的塑料筐里。
包裹砸在筐里其他纸盒上,发出一声闷响。
“谢了啊!”
胖子头也没抬地喊了一声,还在和地上的包裹搏斗。
林默没有回应,甚至没力气再点一下头。
他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更快地走向几步之遥的单元门。
掏出钥匙开门时,手指抖得厉害,钥匙在锁孔里磕碰了好几下才插进去。
回到那间狭小、冰冷、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反手锁上门,仿佛将外面那个混乱冰冷的世界彻底隔绝。
他连灯都没力气再开,凭着记忆摸到床边,把装着面包牛奶泡面的塑料袋随手扔在地上,发出一阵窸窣的声响。
身体失去支撑般重重地砸在硬邦邦的床垫上,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身体接触到床铺的瞬间,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彻底断裂。
意识如同被黑洞吞噬,连一丝挣扎的涟漪都没有泛
起,瞬间沉入了无边的、死寂的黑暗深渊。
他甚至没来得及拉上那床薄薄的、带着霉味的被子。
房间里只剩下他骤然变得悠长而缓慢的呼吸声,微弱而平稳,在死寂中规律地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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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惨淡的路灯光线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窄的光带。
光带边缘的灰尘在微弱的气流中缓慢浮动。
电子钟无声地跳动着数字。
00:01… 00:02… 00:03…
当那幽红的数字稳稳地定格在00:10时,床上那具陷入深度昏迷般沉睡的身体,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林默紧闭的眼睑之下,眼珠开始了快速而细微的转动,如同在观看一场只有他自己能见的激烈默片。
这转动毫无规律,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和冷酷,与他主人格沉睡时那种死寂的安详截然不同。
几秒钟后,那双眼睛猛地睁开了。
没有初醒的迷茫,没有疲惫的血丝,只有一片冰冷、锐利、如同淬火黑曜石般的幽深。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属于林默的懦弱、恐惧或困顿,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洞悉一切的冷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
漠然。
“林默”坐了起来。
动作流畅,没有丝毫刚睡醒的滞涩感,甚至带着一种猫科动物般的优雅和力量感。
他坐得笔首,背部线条挺括,与之前那个佝偻着、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落魄作家判若两人。
他微微侧头,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房间里只有旧冰箱压缩机启动时发出的低沉嗡鸣。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
掠过墙角堆积的废弃稿纸,掠过书桌上亮着待机指示灯的老旧笔记本屏幕,掠过地上那个装着廉价食物的塑料袋,最后,落在了自己那双骨节分明、此刻却异常稳定的手上。
冰冷锐利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微芒。
那不是林默会有的情绪。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在眼前极其缓慢地屈伸了一下。
指关节发出几声极其轻微、但清脆异常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控制着肌肉的收缩与舒张,带着一种研究精密仪器般的专注和一种……
重新确认掌控权的意味。
做完这个细微的动作,他放下手,目光重新投向虚空。
那张属于林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张完美的、没有生气的面具。
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无机质般的光芒,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冰冷黑暗的世界。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冰箱持续的嗡鸣,以及那双在黑暗中洞开、映着窗外微光、却毫无人类温度的冰冷眼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