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过去后,枣花未落,桐花已长,京师也开始正式入了夏。
宫殿前,景明帝正负着手,一边踱步,一边与大臣议事,说起南方即将到来的桃花汛,如何提前预防,又说山阳一带的农桑,一整个三月滴雨不下,今年恐有旱事,让当地州府早早做好准备……
议完事,大臣便退下了,景明帝一转头,看见太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轻咳一声,萧晏立即回神:“父皇。”
景明帝道:“你这几日总是神思不属的,怎么回事?”
“无事,”萧晏不假思索地矢口否认,但见帝王那双眼睛注视着自己,犹豫了一下,道:“是儿臣府里的事。”
“怎么,跟你的太子妃闹别扭了?”
“没有,”萧晏难得有些尴尬,含糊道:“没有别扭,儿臣和她很好。”
他闪烁其词,景明帝倒也没细问下去,只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颔首:“那就好,如今你既娶了妻,就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了,万事要和太子妃商量着来,若想夫妻恩爱,讨好彼此是应该的。”
萧晏道:“儿臣明白。”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哥哥,父皇!”
是萧如乐,人还没转过身,景明帝面上便已显出几分细微的笑意,眼角也堆起些许纹路,见萧如乐颠颠跑了过来,她怀中还抱了一大捧怒放的杜鹃花,遂问道:“你这一头汗的,是要去哪?”
“去和容妃娘娘玩,”萧如乐嘻嘻地笑,同他撒娇:“父皇,阿央想要一个琉璃灯,会自己转的那种,好不好?”
景明帝对她一向纵容,应道:“我让人去给你找,喜欢什么样式的?”
萧如乐高兴道:“想要小兔子的!”
她讨要完了好处,又问萧晏:“哥哥,枝枝姐姐最近在做什么?怎么不来找阿央了?”
萧晏道:“她这几日归宁,回姑姑那里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提醒道:“她如今是你嫂嫂,不要再叫姐姐了。”
“哦,”萧如乐鼓了鼓腮帮子,显然是不太乐意,这孩子气的动作在她做来透着一种天然的单纯,又好奇问道:“哥哥,你们什么时候会有小孩儿啊?”
萧晏:……
旁边的景明帝忽地轻笑出声,莫名带着一股子戏谑的意味,像是看热闹似的,偏生萧如乐还在追问:“可以是女孩儿吗?阿央觉得女孩儿更可爱,以后长得跟姐姐……跟嫂嫂一样漂亮。”
萧晏终是忍无可忍,道:“闭嘴,你当是在点菜呢。”
萧如乐有点委屈地闭了嘴,过一会儿又叫他:“哥哥……”
听见哥哥二字,萧晏下意识就会想起那些旖旎的夜晚,少女一声声唤他,哥哥哥哥,一双明眸含着微微的湿意,娇媚天真,自有一番动人风情。
而更奇怪的是,他每次听得黎枝枝唤他哥哥,便无法自控,一激动就……
这几日总是这般,萧晏不知别的夫妻间是如何,可他觉得自己这样是不太正常的,如今听见萧如乐又唤他哥哥,心中十二分的别扭,忍不住绷着脸对她道:“以后叫皇兄,不要叫哥哥了。”
萧如乐登时愣住:“为什么?”“不为什么,”萧晏想了想,又耐心哄她:“你若照做,我便给你吃龙须糖。”
萧如乐当即就把疑问抛在了脑后,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还生怕他反悔:“这可是你说的,骗人是小狗!”
“嗯,”萧晏点头:“我说的。”
毫无负担地忽悠完了萧如乐,萧晏这才去忙正事,到了下午,忽然有一名内侍来求见,是乾清宫的人,他满面堆笑地行了礼,道明来意:“皇上派奴才给太子殿下送些东西。”
那是一本小册子,萧晏起初以为又是奏本之类的,拿到手才觉得不太对,那册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还泛起旧黄,打开一看,上面竟全是各式各样的图,眼花缭乱……
萧晏猛地合上,目光如电,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太监,声音都有些不稳了:“父皇给的?”
“是。”
大概是看太子殿下过于震惊,那太监上前一步,以手掩口,小声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这是珍藏孤本,和宫里那些可不一样……”
萧晏一抬手,及时打断了他:“孤知道了。”
那太监嘿嘿一笑:“那奴才就告退了,您慢慢儿参详。”
萧晏:……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景明帝为何突然会让人给他送这东西,思来想去,无非是之前谈话时,萧晏露了些端倪,让景明帝误会了什么,于是又想起天子说的那句:夫妻恩爱,讨好应该。
但见四下无人,本着以学愈愚的心态,萧晏犹豫了许久,才再次翻开了那本书,只看了几页,便又面红耳赤地合上,叹为观止地想,不愧是珍藏孤本,其内容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
因舍不得长公主,黎枝枝在娘家待了好几日,才在长公主的催促下,回了太子府,才刚刚坐下,便听说昨日有人送了礼来,她有些讶异,这没过年没过节的,无端端地送什么礼?
“谁送的?”
下人恭敬道:“回太子妃的话,那人没留名姓,只说把东西转交给您,您看一眼就知道了。”
他说完,捧出一个锦盒来,黎枝枝打开一看,却见里头竟是一块石头,通体黑漆漆的,不太起眼,就像是路边随手捡来的。
她起初还以为里面有什么玄机,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天,最后才确定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货真价实,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心细的海棠提醒道:“娘娘,这下面好像有一张纸条。”
黎枝枝定睛一看,那锦盒里果然还有一张纸笺,遂拿过来打开,淡淡的墨香袭来,上面的字迹颇工整,一笔一划:我中了武进士,就要去边关了,之前答应过送你一块沉星石,这是我年前托兄长捎回来的,它在夜里会发光,你可以看看。
没有落款,但是一看到这里,黎枝枝便知道送礼的人是谁了,是裴言川,她拿起那块石头,对着天光照了片刻,原来这就是沉星石。
她来了点兴趣,依照裴言川所言,将那块石头放在太阳下晒了一日,到了夜间再看,果不其然,原本漆黑的石头上闪烁着点点碎光,如星星一般,十分漂亮。
婢女们也都没见过这奇景,好奇地围成一圈,仔细观赏,发出惊叹:“真好看,像夜明珠一样。”
“它比夜明珠好看多了。”
适逢萧晏从宫里回来,进了花厅,见里面正热闹,问道:“怎么了?”
婢女们吓了一跳,连忙退开,黎枝枝抬眸笑道:“你回来了。”
萧晏见她手里拿了一块石头,道:“那是什么?”
黎枝枝忙招手:“太子哥哥,你快来看。”
萧晏在她身边坐下,饶有兴致地盯着石头打量了半天,道:“沉星石,哪里来的?”
“是裴公子送的,”说到这里,黎枝枝忽然哎呀一声,道:“按理来说,该是我给他送礼道贺才对,如今反倒收了他的东西……太子哥哥?”
萧晏面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悦,追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黎枝枝摇首,道:“只说他就要去边关了,倒是没说别的,怎么了?”
“无事。”
比起方才,萧晏的脸色总算是微微好了一些,但仍旧不怎么高兴,看那块石头愈发不顺眼,却又不好说什么。
黎枝枝自是对他的心思一无所觉,兴致勃勃地捧着那沉星石看了半天,盘算着道:“过两天请人拿去打磨打磨,做成镇纸,又或是扇坠一类的小玩意,应该很漂亮。”
这岂不是还要日日对着瞧?萧晏警惕起来,接口道:“我觉得不合适。”
“怎么?”
萧晏道:“非金非玉,就一块破石头,白天看起来黑不溜秋,如何拿得出手?”
黎枝枝不以为意道:“可是它在夜里很好看啊。”
又是夜里,当初苏清商画了一幅破画,非要在夜里观赏,如今裴言川又送了这么一块破石头,萧晏心里当即打翻了醋罐子,酸气十足地道:“你不是喜欢金的么?”
黎枝枝不知他又是怎么了,莫名其妙地道:“金的我自然也喜欢,可是和喜欢这石头并无冲突啊。”
她还真说喜欢!
萧晏简直要被气死了,当即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把它供起来,早晚烧三炷香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口处,婢女海棠有些担忧地道:“主子,殿下看起来很生气……”
“想是又醋了,”黎枝枝回过味来,若有所思地道:“就连阿央的醋他都要吃一吃,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
“那这沉星石,怎么办?”
“拿去收起来吧,”黎枝枝想了想,又道:“终归是人家送的,不好随意处置,就放到唱晚阁那边的库房里。”
那库房专门收放一些陈年旧物,八百年都不见得翻出来一次的,可千万别放在这位太子殿下的眼前,免得哪天他给自己酸死了。
萧晏这醋一吃就是一个时辰,等黎枝枝要就寝了,也不见他回来,遣人去问,只说太子殿下正在读书。
这倒是稀奇,黎枝枝微微挑眉,道:“既然如此,那我先睡了。”
如此到了半夜,萧晏方才回房,黎枝枝正半睡半醒间,见了他来,口中迷迷糊糊道:“哥哥,读完书了?”
萧晏解衣服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应了一声:“嗯,读完了。”
但是纸上得来终觉浅,还是要力学笃行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