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生水起 作品
第2040章 按图索骥
柱子伸出手,动作犹如慢镜回放般精准。他先用指腹轻轻抚过瓶身,不断变换触点,仿若在感受上百年的岁月沉淀。指尖接触釉面的一瞬间,那光滑细腻的触感似乎传递着历史的呼吸。他稍稍抬头,用眼角的余光再看张远,后者表情纹丝不动,似乎对自己的梅瓶充满自信。
柱子不急不躁,接着轻轻转动瓶体,每一个转动角度都像在探寻某种密码。他专注凝视着梅瓶本身的青花发色,那色泽深浅之间的微妙变化,甚至是牡丹纹彩绘的延展与收缩,都在他的观察范围内。他眼神里的光像一柄锋利的匕首,分毫不差地切开物的伪装。
他的动作继续,双手并拢,慢慢托起瓶身,这个举动更像一种仪式。他轻轻倾斜瓶体,将底部微微偏转,露出瓶底胎质。在那一瞬间,他眯起眼眸,似乎在捕捉底款的细微瑕疵。他的动作看似悠闲,却如猎鹰捕捉猎物般,没有任何疏漏。每一个观察的角度和路径都经过深思熟虑,精准到毫厘之间。
他从瓶口到瓶底的审视,在空气中划出一条无形的弧线,每一个环节都像严苛的考验,逼着梅瓶展露出它的毫无保留的真相。张远看在眼里,嘴角的不屑渐渐散开,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最后,柱子那双大手缓缓放下梅瓶,他目光悠长而深邃,像一汪静谧的湖泊,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流露。整个过程像是一次精密的大解剖,行云流水,却将每一个细节尽收眼底。
“柱子,你看这青料,像不像咱们那天收的那件宣德青花高足杯?”秦浩峰在旁边低声说道,语气中透着几分试探。他把目光定格在梅瓶上,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像是在回忆什么重要的细节似的、
柱子目光流转,将梅瓶在手中缓缓翻转,指尖细细摩挲过釉面的细腻质感。青花发色浓郁如墨,在灯光下晕染出淡淡的蓝灰色调,缠枝牡丹纹样繁复精致,每一片花瓣都似在瓶身上绽放,层次分明,立体感极强。他眯起眼睛,借着屋内明亮的灯光,仔细观察着纹饰中那些细密的笔触,心中暗自称奇——这技艺,的确有几分元青花的遗风。
然而,当他下意识地将瓶口转向灯光,让光线从瓶底穿透上来时,原本舒展的眉头骤然拧成了一个结。光线下,青花发色竟显出一丝不自然的漂浮感,某些纹路边缘处甚至泛着细微的青色颗粒,像是颜料未完全干透般。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在瓶底“至正年制”四字楷书款的边缘,隐隐透出一抹不协调的暗红色泽,与他以往见过的真品元青花那种沉稳古朴的底下质感截然不同。
这一发现让柱子瞳孔微缩,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将梅瓶牢牢捏在掌心,目光再次扫过瓶身的每一处细节,试图找出更多破绽。
“糖豆,你说的没错,这瓶子青花的发色确实浓艳,这梅瓶的胎釉结合得也挺紧密,看着很有手感呐,”他低声呢喃着,隐约带着一丝感叹。
“这梅瓶,青花的发色虽然艳丽,纹饰也流畅,该有的层次感都做到了,”柱子一边捧着梅瓶,一边用不大的声音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审视的冷静,“你再看这胎质的颜色和密度,跟咱们收的那件宣德青花高足杯倒是有几分相似。”
“但我敢说,这瓶子的仿造工艺比那件高足杯可是强了不只一个层次。”
秦浩峰沉默了片刻,也一边注视着瓶子,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指尖轻轻地敲击着下巴。
片刻后,他抬起眼睛,低声开口道:“没错,你看这铁锈斑,全都在入笔和出笔的细节处,就算是老师傅也很难把每一笔都让人挑不出毛病。还有这青花的晕散效果,浓淡都处理得恰到好处,确实像元青花那种千锤百炼的手法。”
柱子继续端详着梅瓶,脸上的神情却有几分纠结,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没有立马说出来。他用指甲轻轻弹了弹瓶身,听着瓷器发出的清脆回响,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手法做到这种地步,说是用现代技术仿古吧,也未免太过绝了……难道他们还真像传闻中那样,去研究了当时的古配方?可这种青花料,用史料记载的方法烧制的话,恐怕还得研磨几十遍,对发色的控制要求很高……”
秦浩峰沉吟了一下,忍不住接话道:“更何况,这铁锈斑并不是普通的方法能随便仿出来的,仿得这么细腻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这要不是提前知道是赝品,任谁看都是真品,你说他们到底怎么烧制出来的?”
秦浩峰一句略带疑惑的“怎么做到的呢”,像根银针般扎进了柱子的思绪里。这话一出,他心头猛地一紧,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日京城天儿正晴,阳光透过琉璃瓦洒在陈阳掌心的元青花大罐上,那罐子静静躺在他手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当时自己站在一旁,目光黏在那精致的青花缠枝纹上,脑子也闪过同样的疑问: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
思绪翻飞间,柱子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裤缝,眼神却骤然亮了起来。他想起当时自己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了那句“这青花是怎么烧出来的”,当时陈阳只是笑着摇摇头,并没多说。此刻秦浩峰这句无心之语,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
京城那件元青花大罐的模样在脑子里愈发清晰,从青花料到铁锈斑,每一处细节都与眼前这梅瓶相似得惊人。柱子喉结滚动了一下,一股莫名的笃定感涌上心头,仿佛所有谜团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梅瓶的每一寸纹路,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想通了!跟陈阳那大罐一样,这玩意儿怕也是“按图索骥”造出来的!
想到这里,柱子心里瞬间踏实了,那种游移不定的感觉彻底消散。他暗暗攥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李强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扯开嗓子嚷嚷起来,声音里带着一股子藏不住的得意劲儿,生怕在场的人听不见似的,“喂!我说,这至正元青花怎么样啊?你俩讨论了半天,磨磨唧唧的,到底看出点什么门道没有?”
他双手抱胸,歪着脑袋,嘴角挂着一丝揶揄的笑意,眼神里充满了戏谑,活像一只等着猎物出丑的猫头鹰,“要是实在瞧不出来——”
李强故意拉长了尾音,伸手朝自己和张远方向一比划,手指头在空中划了个圈,那动作充满了挑衅意味,脸上更是写满了“你们不行”四个大字,语气里满是讥讽,“那我们哥俩,不介意现场给你们好好上一课,让你们涨涨见识?”
柱子听到这话,猛地回头,目光刀子般扫向李强那张洋洋得意的脸。那张脸此刻正带着一种小人得志的嘚瑟劲儿,看得柱子太阳穴突突直跳。
柱子心头火起,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之前在京城,陈阳拿着那件元青花大罐时,给自己讲解的那些关于元青花高仿的秘密。
从胎料到釉面,从青花料到纹饰,每一个细节在他脑海里快速闪过,最后定格在“三年”这个数字上——哥说过,顶级的高仿,从技艺到材料,三年是个门槛,也是极限。
柱子冷笑一声,懒得再看李强那副嘴脸,反手将梅瓶稳稳当当地放回桌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手指在裤缝处随意地蹭了两下,仿佛刚才触摸的不是价值连城的古董,而是一块不起眼的砖头。
“至正元青花梅瓶?”柱子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眼神里闪过一抹冷光,“看起来确实像那么回事儿,乍一看还真像回事,可惜啊,终究逃不过高仿的命运。我敢断言,这玩意儿,制作时间绝不超过五年。”
话音刚落,台下顿时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有人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和震惊,高声问道:“哎呦,真是奇了怪了!这么一件精美绝伦的元青花梅瓶,居然会是赝品?这事儿听着也太玄乎了吧!难不成,他们哥俩——”
那人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怀疑,目光在张远和李强之间来回逡巡,“我现在都怀疑,这两小子是不是拿了一件真品过来,在这儿故意糊弄咱们呢?难不成,要借着斗口的由头,悄摸地把真品换走?”
旁边一位老者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呵斥道:“小伙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能亲自上门挑斗口的,谁不是奔着规矩来的?坏了行里的规矩,以后还想在这一行混下去?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
另一人也附和道:“就是!这斗口可是凭本事说话的,真品赝品,一口就能定乾坤。要是真拿真品来斗,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以后谁还敢跟他们做生意?”
人群中又有人嘀咕:“那可说不准,万一他们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呢……”
“可是眼前元青花梅瓶,你们谁能看出是赝品?”
一时间,大厅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了张远、李强和柱子三人身上,等待着后续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