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消息，唐云欣喜道：“来的正是时候。”
城门外。
陆翡骑着乌骓马走在最前面，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金冠上和身上，像落下了一片云。
他抬头拂了拂额前的落雪，目光忽然凝住——
红色城门缓缓打开，铅灰色天幕下，一伙人从城内鱼贯而出，为首之人蒙着雪白布带，身上绯红长袍被风雪卷得猎猎作响。
是她。
陆翡裹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一拉缰绳，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他轻磕马腹，乌骓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四蹄轻快地跑了起来，蹄声“得得”间，踏起一路雪雾。
离得近了，风中隐约传来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唐云耳尖微动，唇角已漫上一抹笑意：“陆翡？”
陆翡轻轻应了一声，翻身下马。
积雪随着他的动作簌簌抖落，马尾两侧的琉璃珠微微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陆翡身后不远处，马蹄在雪里“嗒嗒”作响，车轮在雪上“嘎吱嘎吱”滚动，单听声音都能知道数量不少。
这声音听得唐云心中欢喜：“运了多少粮食来？”
“40万石。”
“……多少？”
陆翡很有耐心地再次道：“40万石。”
唐云快速心算了一下，现在西河四卫一共约有13万人口，而40万石粮食能养活这13万人大半年，而大半年后，起码慧县种的冬小麦就能成熟了。
不仅唐云在算，她身后的周玫等人也在算，一伙人都算得面露喜色。
除了粮食，陆翡还带来了军饷，以及数千件棉衣。
整个慧县的官吏和士兵都忙碌起来，原本在屋里猫冬的百姓听到动静，纷纷趴在墙头，探出头来。
这几日，慧县不知从何处冒出流言，说慧县快断粮了，整个慧县人心惶惶。
此刻，看见这一袋袋粮食被源源不断地运来，百姓们顿时心中大定。
与此同时，随着粮食一同抵达的还有一位老大夫。
老大夫背着朱漆药箱，银发用麻绳随意束起，正是陆纭之专门请来的上云府名医。
趁着其他人都忙着整理赈灾物资，陆翡让老大夫先给唐云看看。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唐云坐在矮榻上，任由老大夫仔细检查眼睛。
她周围围着一圈人，坚果、李三娘、牛百户、杜百户等等，都是听到消息围上来的。
屋内人太多，陆翡便抱枪站在门外，不发一言，只默默听着。
良久，屋内终于响起老大夫的声音：“大人体内有股勃发的生机，这或许是一线生机，就是希望渺茫。”
老大夫叹了口气：“事在人为，也不是全然没有复明的希望，我给大人开点药。”
老大夫知道自己要看什么病，提前备了药材，此刻直接从朱漆药箱里挑选药材。
她环视四周：“来几个人，跟我去煎药。这次我打个样，日后你们好照着我的步骤来煎药。”
此言一出，一群人都在嚷嚷。
“我来！我来！”
“伊大人的眼睛以后就交给我了！”
最后，一屋子的人都跟在老大夫身后往外走。
坚果瞧见屋外的陆翡，还有些迷惑：“这位大人怎么不进去？”
牛百户拉住她：“你有所不知，这个小姐她有病，不能碰人的。”
等到一群人的声音彻底消失，陆翡才转身踏进室内。空旷的室内，靴底踩在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唐云还端坐在矮榻上，正用白布重新蒙住双眼。
陆翡在离她一臂远的地方停下，忽然道：“两个了。”
唐云：“嗯？”
陆翡：“两个大夫都说……你眼上的伤尚有转机。”
唐云闻声侧首，手中白布边缘滑落半寸，露出一点狰狞的伤口。
“但大夫也说希望渺茫，”她唇角牵起一抹笑，“怎么？你在替我惋惜？”
她把滑落的白布重新整理好：“不必替我惋惜，这是我的选择，治不好更好。”
才怪。
主要是她想，随时能治愈。
陆翡眉峰微蹙，目光落在她的素白布条上，狰狞伤口和一双有神韵的漂亮眼睛在他脑海里交替闪过，他握着长枪的手握紧又松开：“只是觉得……以你的身手，不该被黑暗困住。”
“黑暗困不住我，我依然能上战场杀敌，”唐云指尖拂过缠在眼睛上的缎带，“但我若失了秘密，便会死无全尸。我如今这副模样，反而更能护住我的秘密。”
谁能料想得到，那个流落在外的皇室血脉现在是个盲人。
陆翡心中一沉：“……追杀你的仇敌如此强大？连我们陆家也护不住你吗？”
“对。”唐云手撑着榻沿，朝陆翡的方向微微仰头，脸上是轻松的笑意，“所以，我的小命现在是攥在你手里，谢谢你还让我活着。”
也才怪。
她有派乌鸦监视陆翡。
若陆翡告密，她会选择立刻死遁。
不过，陆翡确实信守承诺，没有往外吐露一个字。
看着这样的唐云，陆翡睫毛颤了颤，快速移开视线：“如果我说，我能保证治好你的眼睛，同时又不泄露你的秘密呢？”
他的声音低沉清冽，却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认真：“我知道黑暗困不住你，但你的人生还长。”
“既然有希望，那就应该早点治疗，拖得越久，你的眼睛越难治愈。”
“我认识一个大夫，擅治眼疾，她或许有办法让你痊愈。她欠我一个人情，我可以悄悄带她来营里。”
“或者，你信我的话，也可以让我悄悄带你去看那位大夫。”
陆翡说完，垂眸盯着唐云撑在榻边的手上，等着她的回答。
会被拒绝吧？
毕竟两人之间只是交易关系，互相还在提防，信任不是如此轻易便能交付的。
然而，片刻后他听到唐云的声音响起：“你的大夫，嘴严吗？”
陆翡眸光微亮：“要试试吗？”
唐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你让我再想想。”
等她以后需要恢复视力了，陆翡的大夫恰好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借口。
陆翡并不沮丧，颔首道：“好。”
唐云笑了笑：“若治不好，你的人情，可就白费了。”
陆翡立在原地未动，唇线却悄然柔和了些许：“……好。”
这已经是一种态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