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廿八，杜百户扛着一个麻袋扔到唐云面前。
吴文心目前在杜百户手下当兵，此刻她殷勤上前解开麻袋，里面露出来一个斯斯文文的书生。
她轻轻推了推这书生：“喂，醒醒，醒醒。”
杜百户把她拉开，上前一掌将人拍醒。
她对吴文心恶声恶气道：“瞧见没？要这样。”
吴文心看了看上首的唐云，见这位上司面色淡然，不见反对之色。
她连忙点头：“是是，属下记下了。”
她在心中再次记下一条，顶头上司崇尚暴力。
书生茫然醒来，感受到被束缚住双手，又瞥见凶神恶煞盯着她的杜百户，浑身哆嗦了一下。
紧接着，她强撑着气势，骂骂咧咧：“你们这伙贼人，胆大包天！竟敢当街绑架！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杜百户在她身上一阵翻找，找到一份任命文书和一个官印，递给周玫。
“先生请看，是不是她？”她一脸期待。
周玫仔细看了看：“中河县知县柳飞歌，就是她。”
唐云点头，笑道：“不错，杜百户，你现在已经能看懂任命文书了？”
杜百户嘴角控制不住上扬，嘴里却道：“只能看懂一些简单的字词，不值一提，我还需要向周先生多多学习。”
唐云夸赞她：“这才多久，已经能看懂文书了，你进步神速，天生是学字的这块料啊。”
周玫也夸赞：“你是我教导的士兵里，学得最快最厉害的那个。”
杜百户脸颊发烫。
爽了。
这就是她为什么捏着鼻子，把人人厌恶的吴文心带在身边的原因。
唐云之前私下跟她们说过，她有意擢升她们这批最开始跟着她的人，但她们目不识丁，能当上百户，已是极限。
说着，唐云还长叹一声，惋惜不已。
当晚，她们这群昌平县出身的兵便东拼西凑，备了份厚礼送给周玫。
周玫才“勉强”同意，教导她们识字。
但周玫只有一个人，想识字的人太多了，杜百户灵机一动，想到了吴文心。
吴文心之前胆敢冒领她们家大人的军功，唐云手底下的人没有一个人对吴文心有好脸色。
但这吴文心有一个好家世，识字是她的基础技能。
杜百户默默把人揽到麾下，让沉着脸让人给她开小灶。
她要偷偷卷死同僚。
唐云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喜色：“杜百户现在能看懂文书，相信不久后，就能自己写文书了。”
杜百户：“……”
啊，是什么东西忽然落在了她的肩膀？
好沉重。
唐云又悠悠补充道：“看来，杜百户一定是第一个当上千户的人，在最开始跟着我的人里你是头一个呢。”
杜百户浑身一震，热血冲头：“大人放心，我一定能夺得头名。”
什么？她肩膀上有重重的东西压着？
哈哈，背着背着，就习惯了。
地上的那位书生柳飞歌在杜百户翻出她的任命文书后，声音便戛然而止。
这些人知道她的身份？
她自以为隐蔽地打量四周，周围这些人穿戴甲胄，手持兵器，为首之人用白布蒙着双眼，身穿绣豹纹的绯红长袍。
见鬼，一个双目失明之人穿着正四品的官服？
她不怕这些人是匪盗，因为一般的匪盗不敢招惹朝廷命官，但若这些长得像匪盗之人竟披着一层官服，她就有些害怕了。
心思转念间，她弱弱开口：“你们既然知道本官的身份，为何绑架本官？”
唐云像是这才想起她，转过身，对准她的方向：“柳知县？”
明明是个盲人，柳飞歌却突然感受到一股压迫感：“……正是在下。”
唐云递出自己的身份腰牌，表现得非常平易近人：“我是忻州西卫指挥佥事，中河县的陈玥陈千户告诉我，她们县新任命的柳知县不知何故一直没到任。我担心柳知县的安危，于是派人去找寻柳知县，顺便护送柳知县上任。”
唐云声音里带着笑意：“好在，柳知县没有大碍。”
柳飞歌忽然失语：“……我现在，在忻州？”
唐云笑盈盈道：“没错，这里是慧县，中河县就在隔壁。”
柳飞歌心如死灰。
她就是因为不想来忻州，所以才一直慢吞吞地赶路。
她一路苦读，三年前金榜题名，侥幸跻身二甲进士之列，尚未等到朝廷任命，先等到母亲病故的消息。
等她守孝三年回来后，最后竟被分配到忻州中河县担任县令。
忻州是什么地方？
京城谁不知道，忻州现在就是个虎狼窝。
听说目前的忻州，四处匪盗横生，这些匪盗在境内横行霸道，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她还听说在那场洪灾中，许多县衙都被水淹没了，中河县就是其中之一。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没有多余盘缠雇佣护卫，进了忻州只怕凶多吉少。
因此她一路磨蹭，想拖到忻州被人平定后，再前往忻州任职。
没曾想，她都特意绕路躲起来了，仍被唐云手下的人找到踪迹，一路被绑到忻州。
她方才仔细端详了一遍唐云手里的腰牌，还真是忻州西卫指挥佥事。
柳飞歌生无可恋地想，果然是个虎狼窝，连这里的军官作风都如此彪悍。
唐云收回腰牌：“柳知县放心，我的人会把你安全送到中河县的。”
柳飞歌：“……那，那就麻烦伊大人了。”
唐云笑眯眯道：“不客气，顺手的事。”
柳飞歌：“。”
我谢谢您嘞。
冬月廿九，北风凛冽，雪花纷飞，雪上加霜的是慧县即将断粮。
慧县断粮，意味着中河县也即将陷入粮荒。
唐云做两手准备，一面准备拆分下河县的粮食，一面整顿军队。
聂冬雪被召回慧县。
唐云和她身边的人仿佛已经放下对她的戒备，让她参加了几场军事会议。唐云也会询问她一些关于灵潼县的事情，她也一一如实作答。
甚至，聂冬雪还诚恳道：“灵潼县并没有三万兵力，贾帅虽然有充足的粮食，她也强征了许多士兵，但她吝于让新入伍的士兵吃饱饭，这些士兵她更多是用来维护自己的秩序。”
聂冬雪道：“真正能战斗的只有两千步兵和一千骑兵。”
这和斥候送来的信息一致。
不过，即便如此，聂冬雪能参加的还都是些边缘性的会议，尚未进入核心。
冬月三十。
大清早，有沙沙声响起，天地一色，白雪模糊了两者之间的界限。此刻，那条朦胧的界限上，出现了黑压压的影子。
是痊愈的陆翡，他领着一千陆家军，踏着积雪，运来朝廷的赈灾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