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无声,重檐下垂的金线珠帘仿佛也失了风,连轻响都未再起。
光透过云母窗棂,斑驳落在漆黑金案上,映得御案上的酒器浮光微闪。
贾诩终是微叹了一声,声音闷重,如沉井落石。
“臣已按陛下的吩咐,昭告了全国。只是,已半个月过去,却无人前来应召。”
贾诩的话语落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曹丕心头激起一圈沉重涟漪。
这半月的沉默,比任何回答更致命。
曹丕眼底闪过浓重黑暗,呼吸浸入殿内众臣胸腔,像潮水悄然涨起。
他转身,目光落在征西大将军曹真身上。
“子丹!你镇守西方,可知那贵霜帝国,到底是个什么蛮邦?”
“你先前回禀,已遣精锐探马西出玉门,循丝路旧道而往。如今,可有音讯传回?”
曹真的虎躯一震,那张饱经风沙的脸上,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一丝艰涩与羞愧。
“臣…臣惶恐!贵霜之国……”
他顿了顿,似在脑中极力搜刮所知的碎片。
“据极西之地的商旅传言,其都城当在遥远的天竺之地。其国疆域广阔,国力强横,兵甲精良,与我中土迥异……”
“这些你已经说过,勿再废话。”
曹丕的眼神带着一丝不耐烦,手指无意识地用力。
感受到上方传来的不满,曹真深吸一口气,继续回禀。
“陛下明鉴!自陛下旨意下达,臣即刻抽调军中最为精锐悍勇探马百骑,西出玉门。”
“然…玉门西去,万里迢迢!不但要穿越河西走廊,还要避开蜀贼势力。其后更是流沙瀚海,盗匪如毛……”
“你给朕说重点!”
“啪!”
曹丕终是忍不住,伸手猛拍了一下身前的御案。
“臣所遣精英探马,半月过去仍无一点消息,只怕已凶多吉少。”
在曹丕的一再催促下,曹真不敢再啰嗦下去,一口气将结果讲出。
话落,他将头盔取下置于身旁冰冷的地面,盔缨垂落,仿佛也失去了生气。
“仍无消息……”
曹丕慢慢咀嚼着这四个字,声音轻得像一阵阴风。
“砰!”
又是一声响!
这次,曹丕没有拍案,而是将御案上的青铜酒爵狠狠扫落在地。
酒爵坠地的余音还在梁柱间震颤,冰冷的酒液在宫毯上蜿蜒出蛇形暗痕。
曹丕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唯余嘴角那缕刺目的猩红,在面颊上缓缓晕开。
“好得很。”
这三个字如同叹息,在紫檀木上拖出一道粘稠的暗痕。
“太极殿,乃朕奉天承运之地,竟成了万里外蛮邦的眼中钉。一个番邪,就敢让朕……改名避讳?”
他突然轻笑一声,目光钉在工部尚书虞仲翔的官帽上。
“半个月前,司马懿请了病假,退出后,邪番突然闯入。”
“他说‘太极’二字,冲克贵霜国运时,虞卿曾直言——此乃无稽之谈。并要求朕将他斩首示众,以正视听。”
“然则,最近几日,虞卿为何噤若寒蝉,不再发一言?”
虞仲翔的面色瞬间苍白如纸,额头的冷汗直流,官袍下摆也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至今,他仍在为自己那番慷慨激昂的话语感到了后怕。
当时,他“以正视听”的话语刚落,那番邪只是冷冷一笑,将嘴张开。
霎那间,浓稠的云雾在他嘴里翻涌,一只硕大的异形双头鹰竟从雾中飞出。
那鹰,金爪碧喙,双头狰狞,瞬间将他叼起,又越过御案龙椅抓起曹丕,腾起在大殿上空。
那一刻,朝堂震惊,却无人敢动。
谁都知道,就算能射下那只怪异的老鹰,却没人敢于保证,能够接住魏文帝曹丕。
直到曹丕妥协,被双头鹰放下。
那怪异的老鹰竟化为两根芦苇,落于邪番的口中,消失不见。
虞仲翔仍记得落地后,邪番对曹丕的那番言语。
“陛下可见过双鹰首?此乃我贵霜帝国的护国神鹰。昔年,它曾啖过萨珊王朝九十九位王子的血肉,方得双首。”
对于萨珊王朝,虞仲翔并不了解。
但他却知道,魏帝并不甘心将太极殿改名。
邪番走后,魏帝马上派人请来了传闻中的两位异人左慈和管辂前去镇压。
然,天不如人愿。
第二天,这两位异人身受重伤,满身血污,被人抬回了皇宫。
据目击者说,左慈和管辂在那邪番手中未过三个回合,便重伤倒地,败下阵来。
左慈咳着血,带回了邪番的警告。
“半月内,太极殿若还未改为贵霜宫,后果自负。”
眼看着半月期满,魏境却再无能人降临。虞仲翔知道,曹丕的此番言语,是在责怪自己当初那番激昂话语。
那番言语下来,裹挟着帝王的面子,使陛下骑虎难下,不得不强硬回击。
此举不但让陛下陷入了危险,更失去了回旋余地。
念及此处,虞仲翔面色复杂,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了地面上。
"臣罪该万死!恳请陛下治罪!"
“治罪?”
曹丕盯着虞仲翔颤抖的脊背,忽然冷笑一声:"爱卿义正言辞,何罪之有?”
他起身,缓缓走下台阶,目光落在地面的酒杯上。
"虞卿的言语,如同这青铜酒杯里的美酒一样,醇正清烈,使人迷醉。”
“若是那邪番来临,朕希望,爱卿也能够用同样的言语,让他离开。”
说完,他缓缓抬脚,一脚将那青铜酒杯踩瘪了下去。
眼角余光落在瘪下去的酒杯上,虞仲翔的全身已被冷汗湿透,他哆嗦着嘴唇,正要开口。
“咳!咳!”
贾诩一旁干咳了两声,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
“陛下息怒,虞仲翔的言语倒也没错。太极殿乃陛下登基之地,象征我大魏皇权正统,不可轻易改名,此乃关乎皇族尊严与国运根本。”
曹丕冷哼了一声,将目光落在贾诩身上,并未言语,似乎想听他继续讲下去。
沉吟了一下,他继续道:“臣斗胆进言,邪番从天竺来此,必是受统治那里的贵霜王庭的指派。”
“其目的,无非是想在我域立威,兼谋利益。陛下何不换个思路,若能化敌为友,岂不更好?”
“臣有一计,一来可保太极殿名号不失,二来,还可联合贵霜之力,共图西蜀。”
话间,一缕檐风骤起,吹动幔帐,金铃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