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司马懿没有反应,那名差官走近几步,将嗓音提高,再次呼唤。
“呃——!”
司马懿的身体猛地一颤,仿若刚从睡梦中惊醒,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抽气。
跪地乞求、仙光垂落的画面,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哗啦”一声,分崩离析。
瞬间,掌心传来的锐痛,让他从幻想中猛然惊醒。
不行——
恩公在隐瞒身份,绝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
事情还没安排好之前,必须沉住气,陪他演下去,并且演的还要像模像样。
司马懿擦了擦嘴角,深吸一口气,将那即将弯下去的腰,强行绷直。
他并未理睬手下的言语,而是抬头看向了乘风。
“恩公,刚才那位消失的道长,可是在跟你讲话?”
乘风瞥了一眼道人消失的方向,干脆摇头。
“我并不认识他!”
“而且……”
他耸了耸肩,“方才,你的手下,向他引荐的是你。我想,他应该是在对你说话,难道你也不认识他?”
这番话说出,正中司马懿的下怀,他说前面话语的目的,就是要让乘风问出这句话。
他心喜,清了清嗓子,整了整衣冠,面显庄重,正要开口。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了。”乘风看了看天色,“此地已无事,司马老兄你也不必破费,兄弟我先行一步。”
说着,他转身,迈步就要离开。
“你……”
司马懿刚酝酿出来的庄重又虔诚的表情,瞬间冻结、龟裂。
“你给我站住”这句话,差点破口而出。
“恩公请留步!”
司马懿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忙开口挽留。
“老兄,你还有何事?”
乘风转过身,诧异地看向司马懿。
“恩公!”
刚才的表演尚未完成,司马懿怎肯干休。
但见乘风回家心切,已知留不住,那股心里的焦躁感彻底冲垮了表演节奏。
他将语速加快,先前酝酿出来的面具也彻底摘下。
甚至有些气急败坏。
“恩公,我必须要向你明晰,那道士,我确实不识。”
“虽然仲达也有一颗虔诚的向道之心,每日习道德,拜三清,却一直都未获得仙人垂青。”
他看了乘风一眼,使劲想挤出一副虔诚姿态。
可那骨子里的算计与衡量,却如同阴影般顽固地透出。
“若是……若是能有仙人眷顾,仲达愿捐出全部身家产业,换取一份仙缘门径。”
说完,他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司马懿火急火燎地叫住自己,只是气急败坏地表露了一堆没用的废话,乘风有些哭笑不得。
“司马老兄!”
乘风笑着道:“其实兄弟我跟你一样,也天天盼望着有仙人眷顾。”
“刚才来的那位道长,我原本以为跟你认识,还指望着跟你蹭点仙气。谁知……唉……”
乘风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便不再理会司马懿,转身迈步离开。
目送乘风消失的背影,司马懿伸手揉了揉脸上有些绷紧的肌肉,旋即变得放松下来。
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织纹,心底飞速地盘算着。
虽然对乘风的言语有些失望,但目的已达,饵已抛下。
都说仙路漫漫,其修远兮,不可能一蹴而就,尚需步步为营,细细雕琢。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废墟,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
现今,需赶快处理完孙德彪之事,尽快回家筹划。
……
深夜,有雾。
掖邑城,西山坳。
这是一处荒凉的山坳,如今被一片粘稠的雾气笼罩。
几株枯树扭曲着枝干,如垂死挣扎的鬼爪,不见半分绿意。
这里幽暗潮湿,远离人烟,死寂得连最微弱的虫鸣也消失了,唯有浓雾在无声流淌,压迫着每一寸空间。
在这片被遗忘的山坳深处,蛤蟆精吞浪庞大的尸体,被抛弃在一处角落里。
它那张巨口歪斜着,一道狰狞的巨大伤口横贯腹部,皮肉恐怖地外翻,边缘锐利。
暗紫色的粘稠血液,仍在新生的伤口处缓慢地蠕动渗出。
一滴、一滴地落在身下的苔藓,凝结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暗红污迹。
这里的环境,神秘幽暗,静谧中透着一股诡异。
就在这股雾霭之中,突然,那周边的浓雾似乎被某种力量驱使,悄然无声地向着尸体周围汇聚、翻涌。
雾气深处,一道身影如同雾霭凝成,无声无息地显现在吞浪的尸骸旁。
雾气弥漫中,他的整个身影模糊又飘渺,仿佛随时会散去。
然,雾气里,两道目光却如寒电,瞬间穿透迷蒙,钉在蛤蟆精的尸体上。
看着身前的尸体,那身影的嘴角似乎轻轻地勾动了两下。
下一刻,浓雾如同贪婪的巨口猛烈翻滚,瞬间吞没了那片区域。
雾气散尽,原地只剩下那片被污血浸染的腐败苔藓。
那道身影与蛤蟆精的尸体,已然消失不见。
两日后,魏宫听政殿。
听政殿,虽非正殿太极殿那般宏大庄严,却是魏文帝曹丕与众大臣议论朝政的地方。
此殿自有一股凝重的威仪。
魏帝曹丕,一身玄色常服,未戴沉重的冕冠,只束着金簪发髻,正面色沉郁地端坐于御案后。
自甄后薨逝,他眉宇间的阴鸷更深了几分。
此刻,他修长的手指正无意识地叩击着光滑的案面。
“嗒…嗒…嗒…” 那单调的声响,如同敲打在堂下每一位臣子的心鼓上,加重了无形的压力。
堂下,帝国核心的重臣们分列两旁,文东武西,界限分明。
贾诩、华歆、陈群、曹真、曹休、夏侯尚,魏都大臣几乎全在,独独缺了司马懿。
此刻,无论文武,人人面上都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云,眉头紧锁,唉声叹气。
“嗒……”
声音骤停。
指尖悬在半空。
魏帝曹丕的目光,如同缓缓移动的刀锋,扫过殿下每一张沉默的面孔。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实质般的压力。
“各位爱卿!”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大殿,“左慈与管辂受伤后。偌大一个魏国,难道再无奇人可用?”
话语里的愠怒,如同冰山下的暗流,冰冷刺骨。
沉默。
死水般的沉默。
曹丕嘴角向下撇了撇,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你们都哑巴了?莫非真的要让朕的太极正殿改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