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
他在倒腾了许久之后,赵冰冰听见了机器正常运作的声音。许是她看的出神,甚至都忘了说句谢谢。直到他的背影渐渐淡出她的视线才懊悔不已自己过於花痴。
自从那天开始,那个男人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他总是在上班的时候无所事事的翘着二郎腿把玩着打火机。听见有人喊他就懒洋洋的起身。他经常迟到,主任都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还经常调侃他是个富二代来体验生活的,全勤什么的他从来不放在心上。
下班的时候他经常在食堂正对面的花坛边斜着一条腿抽烟。哪次看到一地的烟头时赵冰冰就知道他今天的心情可能不太好。他不怎么说话,也没见和车间其他男人一起称兄道弟。他和赵冰冰一样,独来独往。
也正是他身上的几分不羁和冷漠吸引着工厂里的少女们,眼红着工厂里的男人们。
赵冰冰把他比作英雄,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白痴,但那时候的她就是这么想的。他就像个英雄一样来到她的身边,而她只敢远远的看着。
一向是个工作狂的人却天天盼着自己的机器出点毛病,除了这样,她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能和他有点交集。可偏偏机器就像是有自愈能力,有时候好不容易出了点小毛病,她还没来得及激动机器自己又好了。这让她一度很苦恼。
可偏偏别人的机器就能一直坏,这其中就包括车间的厂花。这个厂花是男人公认的,女人嫉妒的。原因就在於她丰满的胸部和巴掌大的腰,这还不是最顶配的,最让男人魂牵梦绕的还有一双笔直的大长腿。这双腿曾让身高只有158的赵冰冰一度羡慕到嫉妒。
厂花是不缺追求者的,甚至走到哪里都是焦点。那群男人就像一群没玩没了的苍蝇一般整天围着她转。就像在照顾一个植物人似的随叫随到。要不是宿舍不允许男女串门,不然这些男人巴不得天天睡在厂花的宿舍门口。
最让赵冰冰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厂花上班的时候生理期来了,她每次生理期一来反应就特别大。脸色惨白的冒虚汗,痛苦的趴在机器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生孩子。
每个月的这么几天也是那帮男人各显神通求表现的机会,有泡红糖水的,有买药的,甚至还有争着买卫生巾的。他们极力献殷勤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得到厂花的青睐。然而结果总是不尽人意,他们连厂花的电话号码都没要到。
厂花的冷漠倒是和他的孤僻格外般配,这也是厂里人喜欢把他们俩放在一起配对的原因。每次俩人稍微靠近一点背地里就开始议论纷纷,猜测俊男美女已经在一起了。
赵冰冰每天的心情都是根据他的流言蜚语来决定的。听说他和厂花一起去食堂吃饭她很伤心。听说他和厂花没有在一起她又很开心。她就这么一厢情愿的反反覆覆的患得患失,他估计连赵冰冰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看着他在厂花机器边一言不发的捣鼓机器赵冰冰心都碎了。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厢情愿的以为他只能给自己修机器?
她沈浸在一个人的兵荒马乱里无法自拔。最终,还是被父母的一通电话拉回了现实。她看了一眼日期,果然,是发工资的日子。父母连她的生日都记不住却能准确无误的记着她发工资的日子。有时工厂临时拖了几天她们就天天打电话问具体时间,这个时候她们倒是不担心电话费贵了。
她累死累活的加班加点,每个月的工资自己只能留下生活费。按照父母的意思,怕她乱花钱,这些钱都是替她存的嫁妆,以后还会原封不动的还给她。她虽然知道那些钱早就花在了弟弟身上但还是照常给了。
今天之前她都是如此,一是自己确实花不了多少钱,其次父母干农活比她更辛苦,她还年轻不差这一两年。
但今天站在镜子前的赵冰冰犹豫了。镜子里这个剪着土里土气的短发,穿着洗了变形的衣服,脸上更是素的像是农村干农活的妇女。就她现在这个样子说她生过孩子都有人信。
於是她想到了工厂女人花枝招展的裙子,精致的妆容,刺鼻的香水还有女人味十足的高跟鞋。她第一次和父母说了谎,留下了生活费以外的200块。
父母显然不相信她,这也是父母对於子女的一种特殊能力。能准确无误的判断出她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她只能昧着良心说工厂最近淡季,大家都是一样。担心电话费的父母最终还是将信将疑的挂了电话。最后还特地嘱托她不要乱花钱。
赵冰冰松了一口气,她以为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但她那时并不知道,往后的几年里她每个月都要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父母为自己争取多点生活费。虽然都是她自己辛苦挣的,但父母却觉得不给她们就是大不孝,甚至会搬出村里谁谁谁家的女儿一年给她爸妈挣多少多少钱,同样是生的女儿,为什么他们就没有别人好命。
她耳根子软,禁不起父母的唠叨。再加上从小就懂事,对於父母她只会一再的妥协。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那些钱她偷偷拿去给自己买了一条裙子和一只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口红。仅仅是买了这两样东西都让赵冰冰心疼了很久。她总是估算着这些钱可以给父母买身暖和的衣服,可以给弟弟买些覆习资料,或者可以够自己吃一个月的夥食。
这些想法就在某一天下班时,她看见了依旧斜着一条腿站在那里抽烟的他。赵冰冰总是最后一个下班,多做一双袜子也是好的。每次她下班的时候食堂早就关门了,她都会直接去宿舍泡方便面吃。
她原本以为今天和过去的每一天没什么区别。他依旧不认识她,尽管她已经费尽心思地打扮过一番。裙子是新的,甚至还在下班前去厕所涂了口红,为的就是在经过食堂的花坛前能有那么一次引起他的注意。她依旧压抑住紧张的心情低着头装作没有看到他准备从他面前经过。从他身边经过她已经演练过无数次,可每次那段不近不远的路程总是能让她忘记刚刚自己到底有没有顺拐。
“赵冰冰!”
她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幻听了,但她的双脚却像灌了铅似地不能动弹。紧接着,她清晰的听见了他用脚尖急促的抿灭烟头的声音,他一下一下接近自己的脚步声,直到她面前突然出现那张她日思夜想的脸时,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紧张的快要晕厥。
她羞涩的低下头,紧紧抿着刚刚涂完口红的嘴唇,口红的苦涩渐渐在她嘴边散开。
“下次能不能早一点下班?我每天等着你很费烟的!”
赵冰冰猛地擡起疑惑的眉毛,“什……什么?”
他微微扬起嘴角,朝着已经熄灯的车间擡了擡下巴,“我每天要等你走了才能断掉车间的电闸。”
赵冰冰的脸瞬间就红的发烫,她上班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知道他要等到最后车间人都走了才能拉电闸。难怪每次不管多晚下班都能看见他站在花坛边抽烟,原来是自己耽误他下班了。
她忙不叠地道歉,保证明天开始一定会准时下班。
“你就这么缺钱?”
赵冰冰没想到他的话题转变的如此之快,又或者是她压根没有想到他会和自己聊到关於工作以外的话题。她原本想回答的,却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明知故问的,“你说什么?”
说完她就后悔自己的语言系统怎么就偏偏在这个时候失灵了,所有她想说的话一到嘴边就像是被人打散了一样不合时宜的往外蹦。
“没什么,就看你一个女孩子挺拼的。”他说完便走进了黑灯瞎火的车间,留下茫然的赵冰冰不知如何是好。
眼下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傻傻的看着他开了车间的灯,检查着每个机器,确定没什么问题才关了电闸。
等他从黑暗里走出来时看见赵冰冰还站在原地明显楞了几秒,他疑惑的说,“还想加班?”
赵冰冰紧紧攥着裙子的两侧,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看着他,突然,她猝不及的一个深鞠躬伴随着自责的“对不起,害你也这么晚下班。”
许是被她行的如此大礼给怔住了,半晌他都没有任何声音。赵冰冰还依旧对他鞠着躬,生怕他不原谅一样。
他忍俊不禁的笑了,这一笑让赵冰冰直接蒙了。那是她第一次见一向没什么表情的他露出少年般的笑容。
“确实挺不厚道的,我饭都没吃呢,食堂已经……”
“我请你吃饭!”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冰冰笨拙的打断,他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赵冰冰随即打了个响指,“行!走吧!”
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的赵冰冰总觉得今天事情发生的有些不可思议,她有那么一瞬间总觉得自己在做梦。她现在居然要和工厂的风云人物出去吃饭,这要是被其他女生看见了明天会不会杀了她灭口?
虽然只是一个赔礼道歉,但赵冰冰总有种在和异性约会的拘束。这是她第一次和异性单独出来吃饭,还是她天天惦记着的男人。
赵冰冰回忆这段往事时,安子墨注意到她那双迷茫的眼神里充满着遗憾。
一根烟在她食指间轻轻抖了两下,烟絮四散开来,犹如她那已经支离破碎的过去,微风过境,无从拾起。
赵冰冰说,“我在想,那时候的他有没有真的对我感兴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