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舟过雨 作品
71. 中毒(一)
这两月里萧萧给她寄来不少信件,除开分享制毒心得、辰州见闻,还有不少关于教导弟子的吐槽,心累到年纪轻轻就已经整日想着退隐山林了。
出城时,城门守卫似乎比以往新增不少,厚重的城门更是被一群士兵提着水桶擦得增光瓦亮。
一问方知,两日后皇帝与太后将出宫前往太清山,届时有文武百官随行,自然要打理得光亮些。
“太清山乃是我朝皇家道场,此山坐落于京城三十里外,山巅矗立着一座古老的夕月坛。
据传每逢大旱之年,先皇必亲临此坛祈雨,无不灵验。
今年江南水患频发,圣上便借秋祭之名,亲赴太清山举行祭祀大典。”
村长解答了她的疑惑。
此刻,秦悦与乡亲们相聚村内一颗老槐树下,正热闹地嗑瓜子聊着即将发生的大事。
皇帝体弱,又卧病月余,此时出宫的确易生变数,怪不得暗阁众人忙得脚不沾地。
“想当年,老夫也曾参与建设太清山别业,正是几月前林大将军暂居疗养的那座。”
村长捋着白须,忆起往期峥嵘岁月便滔滔不绝:“那时我等工匠不可踏足主道,只能从偏旁小路运石上山。别业乃是先帝赐给国公所居,建造及其宏伟,内里有上百座厢房……”
正说着,他还特意回屋取来陈旧的图纸在案面展开。
众人探头望去,几张泛黄的图纸已历经数十载春秋,纸边卷曲,墨迹淡褪。图上细细勾勒着太清山别业的亭台布局,一条褪色的朱笔痕迹蜿蜒穿过图纸,应当是那条隐秘的上山小径。
秦悦赞道:“想不到村长还有这等经历,佩服佩服。”
一年轻妇人道:“咱们村的人可都争气着呢!就说那护城河上日日过行的舟舫,就有不少出自咱们村的工匠之手。”
“是呀!娴妃娘娘先前封妃大典上佩的金叶步摇还是我阿姐们做的呢!”小女孩咬着糖葫芦,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充满崇敬。
秦悦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真厉害!”
突然来到王家村,久违的烟火气浇灭了她心底隐约的惴惴不安。
小女孩撑着脸看她:“秦姐姐,你这对耳坠真好看。是你夫君送的嘛?”
秦悦摸了摸碧玺耳坠,笑道:“是啊。”
殷红胜似鸽子血,于日光下更显剔透莹润。
小女孩不禁看入迷,喃喃道:“以后我也要和阿姐们一样,做好多好多漂亮的首饰。到时秦姐姐一定要戴我做的耳坠哦!”
“好呀。”她又揉了一把小女孩的头发。
上一次放出豪言壮志的还是个小男孩。
思及此,秦悦环视道:“今日怎么不见王小虎?”
一人道:“听说秦小姐光临,小虎一家正忙着烧菜款待呢!小虎她娘说待会让咱们一块上她家吃饭去。”
“好啊!这便走着!”
……
旭日初升,鎏金般的晨光泼洒而下,为整座京都镀上一层辉煌的色泽。
皇帝与太后端坐于龙凤步辇之上,辇驾两侧跟着数十名金甲近卫。
精锐之外,数百名内营禁军列阵随行,浩荡仪仗沿着官道迤逦而行,直达三十里外的太清山。
此时的山中,文武百官早已候在夕月坛下,朱紫蟒袍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暗阁影卫尽数潜伏于主道两侧,黑衣斗笠迎风不动,可见森严戒备。
夕月坛下,谢隅负手而立,俯视广场众人。
扶光近身道:“皇帝只点了内军随行。如你所料,外军那边有所行动。看来太后和晏都侯是想今日动手。”
京都禁军分为两营两军,明面上由皇帝直辖,实则不然。内军统领有从龙之功,内营精锐皆为皇帝心腹,而外军统领与晏都侯交好,算作后党。
观其人数,外军是内军数倍不止。皇帝自然考虑到这点,便提前让谢隅召集京内所有影卫守在太清山护驾。
谢隅道:“祭礼结束后调两司影卫护送皇帝回宫。这边留三司的人即可。”
扶光思忖道:“按往年规矩,皇帝多半又要以身子不适为由让你替行祭礼在这守上一夜。咱们的人虽然都是精锐,但外军人数众多,真干起来估计够呛。”
说话间,谢隅递给他那枚羊脂白玉剑穗。
“我留了五千府兵在王府,必要时能以此物调动。”
府兵只能暂抵一时,剩下的人他已派陆眠出京调度。
山呼声中,百名官员退居两侧开道,皇帝被太监搀扶着步入主道,百官伏拜。
太后与他并肩登上夕月坛玉阶,火红祭服在晨雾中明艳至极。香炉中升起笔直青烟,将整座祭坛笼在肃穆之中。
途径谢隅时,皇帝伸手将他扶起:“不必多礼。后夜祭礼还需摄政王倾力。”
“臣谨遵圣意。”
皇帝满意点头,搭上太监臂弯继续登阶。太后斜睨他一眼,并未发话。
夕月坛上,皇帝喝过太监递来的汤药,声色虚弱:“朕承天命,统御万方。今岁江南水患肆虐,万顷良田尽成泽国,黎民流离失所……伏祈上苍垂怜,止霪雨,开霁色,佑我北桓风调雨顺。”
他抬手将玉璧奉于祭案。
数名紫袍道长手持桃木剑列阵而出。为首的老道长踏罡步斗,以剑尖挑起符箓抛入鼎中。
炉顶霎时火光冲天,紧接着太监清锐的嗓音回荡在山巅。
“拜──”
文武百官随号令三叩首,清越钟鸣乍起。小道士们手摇法铃,将糯米与朱砂撒向四周,诵经声如潮水般蔓延过山峦。
老道长焚化祭文,注视空中凝成的灰烟,朗声道:“天示吉兆。”
太后道:“有劳戚道长。”
夕月坛上神乐大奏,所有人屏息凝神观赏祭礼。谢隅微微侧首,在坛下百官中寻到徐靖海的身影。
看起来一切如常。
天至暮色,按祖制,祭祀大典需持续祈福整整十二时辰,待到后半夜,皇帝还需移步后殿长跪在神像前通宵守祀,以示诚心。
这般劳身伤神的任务自然交到谢隅手上。
拜送皇帝和太后,原本驻守于主道两侧的影卫跟随在内军尾部,黑压压的军队将皇帝与太后护得水泄不通。
文武百官随圣驾朝京都而去,一时之间,夕月坛上下空旷至极。
烛火渐次亮起,老道长福身道:“摄政王殿下,请跟贫道前往后殿。”
谢隅随他转入后殿,殿内数十尊神像罗列森然,或怒目或慈悲。
道士们手拿玉简诵读道文,他接过老道长递来的线香在长明灯上点燃,依次向各方神像躬身而拜,随后插入香炉之中。
“殿下,请。”
这一套流程他烂熟于心。玄色蟒袍旋开一道弧度,他跪在蒲团上合目祈福。
说是祈福,实则内心没有半点祈愿,于他而言与打坐调息无异。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殿外蓦然传来一阵脚步,谢隅睁开眼,身旁多出一道清雅白影。
徐若庭手持三支线香,膝触蒲团朝神像深深拜下,眉目间虔诚至极,像是有极度的执念欲满天神佛恩赐。
看出他神色间的警惕,徐若庭温声道:“在下奉家父之命跪守太清山,以祈求北桓时和年丰。”
他嘴角浅噙笑意,将线香插入二人面前的香炉。
“听闻桓南王好事将近,可喜可贺。”
谢隅缄默不语。
他当然知道徐若庭不会如此好心恭喜他。
道文诵读完毕,诸位道长又行至夕月坛上做法,后殿仅剩两人。
人皆离去,谢隅也不多演,当即起身掸了掸衣袖上的烟灰,行为间没有半点对神佛的尊敬。
徐若庭被他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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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愣了片刻,随即又恢复笑意,同他一道起身。
“有一事,在下思来想去都未能明晰,想请教王爷。”
谢隅道:“何事?”
“倘若王爷心爱之物被人横刀夺去,该当如何?”
话里的锋芒太过直白,几乎要刺破表面的客套。
谢隅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所谓的心爱之物,本就该是别人的,不过是被你暗中使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才暂时落在你手里?”
徐若庭袖中十指攥紧到发白,他好像在笑,淡如梨花的眼中却泛起偏执。
袅袅香烟如一柱柱白线直通繁复华丽的殿顶。
扑通一声,他身形不稳,整个人跪倒在地面,右手死死按住心口止不住地颤抖。徐若庭脸色瞬间煞白,唇角沁出一缕鲜红。
“那殿下知道……我会如何做吗?”
他说这句话时,鼻腔和眼角都缓缓流出鲜血。暗红色的血液顺着侧脸留下,衬得他如同地狱的鬼魅。
“皇帝……曾给你下过一味奇毒……”徐若庭艰难地撑着地面,耗费全身力气将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
刹那间,谢隅察觉到异样。锥心的刺痛自心口扩散至四肢,他瞬间扶住案台稳住身形,几乎是一瞬间他便将目光锁定在那三支线香。
剑光出鞘,已燃烧大半的线香被拦腰砍断。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白衣人。
——他想效仿皇帝给他下毒!
腥气自胃部涌上喉间,谢隅猛然吐出一口浓血,“你想与本王同归于尽?!”
见他毒发,徐若庭彻底失去心智放声大笑,快意的笑声在偌大的后殿内不断回响,尽管全身瘫软在地面上七窍流血也止不住阴笑。
他还有很多话想说,譬如这毒比皇帝下得更猛,见效更快。皇帝想以毒牵制谢隅,他却想直接要谢隅的命!
可他嘴里的血一口一口往外吐,浑身上下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徐若庭死死盯着谢隅,想到他马上也会变成这样,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夕月坛传来惨叫,做法事的道长们顷刻间便成尸体躺在白玉祭坛上,同一时间,上百名身覆苍黄披风的府兵从主道蜂拥而至。
晏都侯府的亲卫。
剧毒在血脉中肆虐,谢隅强撑着身形提剑而上——
徐若庭朦胧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一道黑影,紧接着比剧毒更猛烈的痛自心脏爆发。细剑刺穿他的胸膛,留下细长的血洞,将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
谢隅单膝跪地,剑锋深深插入地砖缝隙才能勉强稳住身形,他的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缓缓有鲜血从唇边溢出。
侯府亲卫即将逼近。
四周突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百名影卫从后殿侧门涌入,长剑寒光连成一片银海。
“王爷!”
为首影卫将他搀起,大呼道:“王爷身中剧毒,迅速护送王爷撤离!”
影卫们如利刃切入军阵,刹那间血浪翻涌。谢隅抹去眼前血雾,剑尖挑起地上一柄短剑——
“嗖!”的一声,短剑贯穿为首一名拦路的侯府亲卫。
震天厮杀在太清山巅骤起,不多时,后殿外、祭坛上尸横遍野。
他和剩余十余名影卫踩着满地尸骸离开夕月坛。刚踏上主道,便见远处山林间火光翻涌。
“是外军!朝山上方向来了!”
刚经历一场奋战,影卫们身上皆是多处挂彩。一人道:“咱们三司大部分影卫都守在山下,怎会放外军上山?!”
“京都十万外军,朝太清山派来十分之一也是三司人数的十倍不止,如何抵挡?”
不难猜出,原本驻守山脚的三司影卫此刻已然是冰凉的尸体。
谢隅扶着墙吐出一大口黑血。搀着他的影卫当机立断:“先退进丛林将人甩开!务必保证王爷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