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去后,李雪珺安顿好楚府的锁事,才方才往锦霄院去。行至回廊转角,忽听得前方传来几缕细碎私语。
“我觉得嫂嫂像娘亲一样!”楚云瑶软糯的嗓音裹着蜜糖,在月光里打着旋儿。
“妹妹,你是小姑娘懂什么!”楚子谦拔高的声线惊飞了檐下宿鸟,少年刻意板正的语调里,却藏着掩不住的笑意,“若真是娘亲,早揪着我们读《四书》到三更天了!”
楚子仪嘴里包着一块玫瑰糖饼,含糊不清的点头,表示附议同意楚子谦的话:“唔……就是!”
“可娘亲应该也会像嫂嫂这样……”夜风微凉,楚云璃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格外清晰“记得我们每个人喜欢什么的。”
月光洒落满院,李雪珺转过身,腕上的翡翠镯子磕到柱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忽然想起那个遥远的夜晚,楚睿钦搂着她,滚烫的气息拂过耳畔:“珺儿,这些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望着天上又圆又亮的月亮,心里默念:“楚睿钦,我想你了。”
她没辜负他的嘱托,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弟妹们也照顾得妥妥当当。
可他呢,真的不会辜负自己吗?为何匈奴公主的问信一直没有回音。
“王妃,要奴婢去……”红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平常轻了三分。
她知道主子最近总是这样,自从王爷两个月没来家书后,连脚步声都放得格外小心
“不用了。”李雪珺拢了拢披肩,目光柔和却坚定,“让他们多说会儿话吧。”
只是,她的思念终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
几日后,秋雨伴着大风忽至,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响着,她的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
钟离奕那边端木家的消息还没带回来,信鸽却从北边带回了消息。
李雪珺独自立于庭院,任微凉的秋风拂过面颊,却吹不散眉间郁色。
指尖微颤,她缓缓展开信纸条,墨迹寥寥,却如刀刻入心:
“我年前返程,携匈奴公主及女眷,将暂居王府,望早作准备。”
“暂居王府……”她轻声呢喃,话音未散,已秋风吹散。
不是没有做过心里准备,只是真的看到确切的消息时,心头还是涌起一番苦涩。
她抬眸望向天际,一行南飞的雁影掠过,恰似她此刻被生生撕裂的思绪。
“红梅。”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散什么:“去把逸斋院的厢房收拾出来,要最好的陈设。”
“逸斋院?”红梅委婉地说“王妃,逸斋院许久未用,是否需奴婢先带人彻底清扫?”
“嗯,是好久没管那院子了。”李雪珺淡淡地打断她,“不过它是除主院外最宽敞舒服的。客人远道而来,不能怠慢,让丫鬟们上点心。”
红梅低头应是,转身离去时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李雪珺独自走向书房,脚步看似从容,实则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今日之前,整整两个月没有楚睿钦的消息。
上一次收到他的信还是在夏天,信中说他即将去往边境谈判,若能和谈很快就能回家。
字里行间满是思念,还特意问起每个弟妹的近况。
她推开书房的门,雨点斜斜地敲打着窗棂。
紫檀木的书案上,两方砚台并排放着,右边那方已积了一层薄灰,自他出征后,再没人需要她日日磨两回墨。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必须确保这个消息不会让弟妹们不安。
这几个月来,她精心为他们各自安排了适合的师傅和课程,孩子们已经早已对她敞开心扉。
想到这里,李雪珺的嘴角浮现一丝苦笑。
她这个和母亲一样的嫂嫂,当初向孩子们解释‘一夫一妻’时,他们懵懂点头的模样犹在眼前。
“匈奴公主”她低喃,喉间泛起一丝苦味。
而现在,她该怎么说?
说他们的长兄带回了一位异国公主,说那些承诺,终究抵不过宫墙内的一纸诏令?
她铺开一张纸,开始列出需要准备的物品清单。
笔墨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写得极为用力,仿佛这样就能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纸条在袖笼里窸窣作响。
那匈奴公主的名字写得格外工整,墨迹力透纸背,像是怕她认不清似的。
书案上还摊着夏天那封信,边角已经起了毛边,最后一行问珺儿安四个字被她指尖抚得有些模糊。
这一待,她再次回过神,已经是掌灯时分。
“王妃。”红梅轻声进来,咐在她耳边说:“钟离公子派人来报,端木老先生和夫人不日便能到京城了,为了不走露风声,今日才传信回来。”
李雪珺手中的笔一顿,一滴墨汁在纸上晕开,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愁绪。
她几乎因为心中的愁绪,忽略了,托钟离奕的人往岭南寻找外祖父母的事。
没想到,它们竟和楚睿钦的消息同一天到来。
“安排人去城外迎接,直接接到城南的别院。”她迅速做出决定,“一定要保密,暂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是。”红梅应道,却没有立即离开,“王妃……您还好吗?”
红梅素来心思敏锐,旁人皆不及她能洞悉自家王妃眼底那复杂情绪。
李雪珺眸光微转,轻声唤道:“红梅。”
旋即又道:“你说,一个男子带着一位异国公主回家,这其中意味为何?”
红梅神色一凛,目光中透着几分警惕,开口道:“王妃,可要奴婢唤千岳去探查那公主的底细?”
李雪珺心中微顿,面上却依旧平静,轻轻摇了摇头,缓缓道:“不必了。王爷素来行事光明磊落,既将人带回,想必自有他的道理。”
言罢,她莲步轻移,站起身来,垂瞬理了理衣襟,又道:“去告知府中几个孩子,他们的长兄就要回来了,让他们准备些礼物迎接。”
再抬眼时已是一片沉静:“也告诫府中所有人,阖府迎客,不可丢了体面!”
红梅张了张嘴,似有话要说,却终究只是深深看了李雪珺一眼,领命而去。
李雪珺素手抚过雕花窗棂,指尖凝着秋雨沁骨的凉意,庭中寒菊初绽的清苦气息直撞心尖。
她垂眸阖目间,恍惚又见春日,楚睿钦立于灼灼桃夭之下,低哑情话混着落英簌簌,掌心滚烫的温度穿透春衫,烙得她腕间至今似有一团不灭的焰。
啪——
一支断菊砸在青砖上,摔得粉碎。
这一声脆响,似乎把记忆里那句此生有你足矣的缠绵碎成了渣。
“王妃?”桑绵捧着暖炉上前来接时,迎上一人执伞回院的李雪珺,却被她摆手挥退。
西跨院方向传来搬动箱笼的声响,想必红梅已在张罗。
她该去看着的,脚却像生了根,只盯着墙角那丛淋雨的菊花。
她狠狠闭眼,再睁眼时,眼中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坚毅。
战场上哪有弃甲的将军?
她既是定东王府的主母,便要撑起整片天。
不管楚睿钦带回的是公主还是阴谋,她都会以定东王妃的身份坦然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