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末,天光渐暗,宴席上的灯火次第亮起。贵女们的表演已近尾声,宾客们酒酣耳热,兴致稍减,三三两两低声闲谈。
“怎么今日不见璃姑娘献艺?”
“楚家二房的媚姑娘方才那支白纻舞已是极好,莫不是自愧不如,不敢登台?”
“可惜了,方家姑娘也不露面,小辈们难得的机会,她今日原本应该最风光的,竟被自家姐妹压得不敢出头。”
话音未落,庭中花树之下,忽有一幅巨型画轴垂落,正对宴席。几盏琉璃灯悬于画轴两侧,清冷的光映在空白画卷上,如霜雪覆纸,寂然无声。
楚云璃从回廊缓步而来,广袖垂落,步履轻盈,。
行至立于回廊一角的萧维昭身侧时,她脚步微顿,唇角轻扬,低声道:“这舞,就当是我给你的束发礼。”
萧维昭一怔,未及回应,楚云璃已翩然隐入画轴之后。素白画卷如雾隔世,将她与满座宾客悄然分隔。
琉璃灯倾泻柔光,她广袖垂落掩去身形,唯见一道孤影流转,似谪仙偶入尘世,又似古画生魂。
琴女起初琴音平平,楚云璃翩然起舞时,琴声陡然清越激荡,因舞生韵,愈发动人。
烛光映影,勾勒她翩跹舞姿,惊鸿掠水,游龙穿云。
灯影交错间,她与壁上暗香交融,似千年仕女图苏醒,风华流转。满座寂然,唯见云袖翻飞,烛光拓影,如流霞坠入人间丹青。
乐声渐歇,素壁上舞影犹存,暗香浮动间,楚云璃自画布后款步而出。
淡妆素裙,娉婷袅袅,肤色莹润如珍珠般透着光泽,自带远离人间的疏冷金贵。
满园宾客屏息凝神,待回过神时,掌声已如雷动。
在这般绝色面前,再精致的胭脂亦成赘余。
萧维昭怔怔望着画轴后款款行礼的楚云璃,胸口如被重锤击中,喉间竟哽得发疼。
“她说……这是送我的束发礼……”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纹,声音低哑得几不可闻,“我日后……定要善待与她有关的所有人……”
李雪珺闻言眸光骤亮,视线掠过远处正与燕王举杯的楚亚霖,忽如醍醐灌顶——
原来如此!
原书中,萧维昭对楚亚霖毫无保留的信任,楚云璃莫名背负的私奔污名……哪是什么朝堂权谋?分明是痴情少年被蛇蝎心肠的贱人蒙蔽!楚亚霖害死长房满门,萧维昭不知原由便对他爱屋及乌罢了。
“殿下若真有心……”她忽然上前一步,压低嗓音道:“不如尽早请旨赐婚。”眼波流转间,意有所指地望向楚云璃方向,“璃妹妹这般绝色,今日过后怕是要名动京城。迟了……”
她故意拖长尾音,满意地看着萧维昭指节捏得发白。
“以我如今处境……”萧维昭眉间郁色更深,“父皇未必应允。况且……”他声音渐低,“我这般不受重视的皇子,岂不委屈了她?”
李雪珺唇角微扬,倾身附耳道:“殿下,璃儿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女子。这般心胸气度,这般与你自小的情分,若觉她嫌弃你,反倒是你看轻了这份心意。她的性子,殿下应当比我更清楚。”
她眸光微转,声音更低了几分:“殿下少年怀志,不可妄自菲薄。顶天男儿,须存傲骨铮铮。至于功名,定婚后,大可自己挣出来。”
“可父皇那边……”
“若殿下允诺一个条件呢?”李雪珺倏然倾身,神色肃然,“比如……替皇上收回定东军兵权?”
“这!”萧维昭瞳孔骤缩,玄色锦袍下的肌肉瞬间绷紧。
“皇上忌惮楚家兵权不是一日两日了。”她漫不经心把玩着缠枝牡丹茶盏,眼底却掠过刀锋般的锐利,“若殿下能让‘大舅哥’心甘情愿‘交还兵权’……”忽地抬眸,朱唇勾起惊心动魄的弧度:“您说,这桩婚事,皇上还会不允么?”
原来如此!
萧维昭心头剧震,这才惊觉自己与云璃的心意,早被他们夫妻二人早已看在眼里。
今日德妃借着束发礼出宫……分明是冲着定东王府那二十万雄兵!
“王爷与妾身早商议妥当。”李雪珺忽正色道,指尖在案几上勾勒出龙纹暗记,“兵权交予殿下,既全了您二人的姻缘,又能解圣上猜忌……”她忽然压低嗓音,“最重要的是……”
“虎符在您手中,总好过落在那些……”眼风冷冷扫过燕王所在的方向,“包藏祸心之人手里。”
正说话间,暖阁方向忽传来一阵清越的笑声,德妃正与楚老太君执盏闲谈,楚淑娴、孟氏及陆傲婉陪坐左右。
此外,几位阁老夫人与孟氏的嫂子孟杨氏亦在座。
众人都从窗口看到了楚云璃一舞倾城,如谪仙临尘。
德妃眸中闪过赞赏,轻抿一口茶,笑意盈盈道:“老太君,云璃这孩子才貌双全,我家恪儿这些年正妃之位一直空着,不知老太君可愿成全这桩姻缘?”
她眼波流转,笑意却未达眼底,袖中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楚老太君没想到德妃能提出这事,正沉吟不知如何做答。突然听屋一阵咳嗽,正是昆仑推了轮椅上的楚睿钦进来暖阁。
楚睿钦一手掩嘴咳嗽,一手苍白的指节攥紧扶手,青筋暴起:“娘娘明鉴四殿下当年亲口说过,正妃之位永为方姑娘虚设”
话未说完便剧烈喘息,素绢帕子掩唇处已见点点猩红,他却不顾继续说道:“璃儿现在拜方姑娘为师精进舞艺,实在不宜再议此事”
德妃指尖一颤,盏中茶纹骤乱。
她倏然展颜:“楚王爷可必拿恪儿少时稚语做挡。不过,今日倒是本宫唐突了。咱们日后在议”
转头时,鬓边金凤衔珠步摇纹丝不动,唯有垂落的南珠流苏出冷光。
轮椅因咳嗽剧烈晃动,老太君急忙轻拍孙儿肩膀,叹道:“娘娘恕罪,老身这孙女自幼娇惯,且待过两年后再议婚嫁不迟。”
“也罢。德妃转头吩咐贴身宫女,去与燕王说莫要贪杯。虽说在定东王府尽兴无妨,到底要顾及身子。待宫女领命离去,又对老太君笑道:本宫陪您多坐会儿。
“是”宫女领命出了暖阁。
暖阁内沉香袅袅,楚睿钦的面色却愈发苍白。
在众人劝说下告退时,楚老太君暗暗对楚睿钦点点头,让他放心,璃儿的婚事她不会点头的。
回到锦霄院,楚睿钦苍白病容骤然褪尽,指尖轻叩轮椅扶手,眼底掠过一丝锐色:“请大皇子来。”
……
宫女传德妃口谕时,燕王神色微沉,抬眼扫过女宾席,却不见那人身影。
夜色渐深,酒过三巡,席间觥筹交错。李阳明携李月珠、方玉林四处敬酒,凭着定东王岳家的身份,处处得人笑脸。
楚来霖更是春风满面,妻子虽无爵位,却是皇子公主的表妹,自己在燕王跟前也得脸,此刻不由庆幸父亲没让他沉溺儿女情长。
楚云璃回到阳梧院,换上海棠色蜀锦夹衣,绯色潋滟,衬得她肤若凝脂。满院珠翠环绕,唯她明艳夺目,如月出云间。
方谨初与冯阿衡因棋结缘,此刻正在暖阁偏角对弈,棋局胶着。其余贵女或结伴游园,或在院中投壶品茗,笑语盈盈。连李子珊也放下拘谨,与楚云瑶玩在一处。
一个面生的丫鬟悄然踏入庭院,目光谨慎地扫过四周。今日王府宾客如云,无人留意这抹陌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