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正与宾客谈笑,漫不经心地接过茶盏,指尖却忽然一顿。
这双手,白得近乎透明,指节纤细,食指却有一道浅淡的疤痕。
他猛地抬眸,正对上她低垂的眉眼。
茶香氤氲间,记忆如潮水翻涌。
三年前春宴,她失手打翻茶壶,他递帕时曾碰触过这双手。
“……薇柔?”他声音极低,几乎淹没在喜乐声中。
她睫毛轻颤,却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恭敬行礼:“殿下认错人了,奴婢只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鬟。”
燕王盯着她发间那支素银簪,分明是当年他赠她的那支。
离京前还想着回来向父王讨要她来做个侧妃,没想到等他再回京时,户部侍郎已因贪墨案被抄家,叶家嫡女……不知所踪。
当着众多宾客的面,燕王不动声色。只是眼光时不时扫向于薇柔。突然,有一个客人无意撞了一下于薇柔,她身子微晃,似要跌倒。
燕王下意识伸手扶住她,掌心触到她纤细的腰肢,心头猛地一跳。
“殿下……”她轻唤,眼中含泪,“奴婢失礼了……”
燕王收回手,声音温言:“无妨。”
身旁站着的靛青丫鬟看到这一幕,神色未变。
只是宴席期间布菜时,不小心踩到了红梅的脚。对着王妃身边的红人,赔了好一通礼。
李雪珺宴后打点好一切,回到锦霄院时,楚睿钦穿着夜行衣刚从外院翻墙进屋。“噗嗤。”她没忍住笑出声。
“好啊,我的小王妃居然敢嘲笑本王”楚睿钦佯装生气。
李雪珺忙他坐在暖塌上哄他:“臣妾只是想到,第一次见到王爷时,王爷就是这样的打扮。发现王爷很爱这样穿。”
楚睿钦无奈摇头:“那时我就知道,府里,宫里,都有要我性命之人,可惜,半年过去了,还是没有查到是谁。”
“无妨”李雪珺神色一正:“无论暗处有多少豺狼虎豹,臣妾都会陪在爷身边,护您周全。”
烛光摇曳,窗外的雪光映着满府红绸,将暖阁笼在一片朦胧的绯色里。
楚睿钦抬手抚过李雪珺的鬓发,伸手揽住她的腰,红绸的影子投在两人交叠的衣袂上,随烛火轻晃,似一场无声的纠缠。
“雪珺……”他嗓音微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尖,“今夜,只谈风月,不论生死。”
她指尖攥紧他衣襟,雪色与绯红在视线里交融,化作一片灼人的烫。
一夜缱绻,李雪珺有些疲累,但是依然起得很早。
不仅自己要梳妆,还得给同去观敬茶礼的楚睿钦把脸色描成病态的苍白,好让府中上下都信他仍缠绵病榻。
李雪珺将胭脂化在瓷盏里,指尖掠过楚睿钦颈侧尚未消退的咬痕时,突然被他攥住手腕,铜镜映出他喉结滚动:“珺儿昨夜验伤,倒比太医还细致三分。”
她指尖微顿,羞恼地在他手背上轻拍一记,绯色从耳尖漫到颈侧:“胡说什么……”
满屋丫鬟婆子低眉敛目,却掩不住唇角抿起的笑意,只装作没瞧见。
两人携了弟妹一同到达福永院时,其他人还没有到。楚老太君拉着楚睿钦好一顿心疼。
红梅在外头候了片刻,回来附在李雪珺耳边低声道:“于薇柔在霖公子的沉璧院廊下伺候了一整夜,方才跪晕过去了。”
李雪珺指尖微顿……伺候?
只怕是陆傲婉刻意磋磨,让那于薇柔在冰天雪地里生生跪了一宿。
正思量间,各房人陆续到齐。最后进来的是陆傲婉,身后婆子丫鬟簇拥着,阵仗颇大。那架势不像是来敬茶的,倒像是来立威的。
陆傲婉虽贵为长公主之女,论辈分还是当今圣上的表妹。只可惜素锦长公主在宫中向来不得宠,连带着她这个女儿直到出阁都未得封号。
嘉信候府只独她一个嫡女,自小被娇纵惯了,偏又因在皇亲贵胄中抬不起头,行事反倒越发张扬跋扈。
李雪珺见她作威作福,心中不屑,但碍于她是新妇,不便多言,礼毕便与楚睿钦带弟妹回院。
三月细雪未歇,檐下冰棱碎玉纷飞。
楚睿钦因对外称病,不便外出,只能在内室偷偷练吐纳之术。
李雪珺替他掩好门窗,廊下的木槿依然在看着药炉微沸,院里留下了青竹和两三个新来的粗使丫鬟,她们干活的手虽然白皙柔软,腕骨却绷出习武人才有的凌厉线条。
她吩咐昆仑守住院门,便带云璃往书房去看看几个小的。
“长嫂,三弟和四哥怕是又在偷懒。”云璃小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李雪珺轻叹:“他们年纪小,贪玩些也难免,咱们去看看。”
书房里,年青的夫子宁翰泽正摇头叹气。双胞胎一个趴在桌上打瞌睡,另一个偷偷在纸上画小人儿,半点没把《论语》放在心上。
倒是才起蒙的云瑶和巧娘家的煦生并坐一起,正在认真研字。
“子仪!子谦!”李雪珺沉声唤道。
两兄弟猛地惊醒,见是长嫂来了,慌忙起身行礼。
楚子谦手忙脚乱地想把那张涂满墨迹的纸藏到身后,却不小心碰翻了砚台,墨汁泼了一地。
“长嫂,我们错了!”子谦讪讪道,“我们……方才有在温习功课。”
李雪珺眸光掠过案上散乱的典籍,眉间隐现一丝无奈,温声问道:“今日夫子讲到哪里了?”
楚子仪挠了挠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楚子谦本想嬉笑搪塞,但见李雪珺神色严肃,只得应道:“呃……好像是……《论语学而》?”
“错了”云璃在一旁轻声纠正,声音虽小,却字字清晰:“今日应该是《论语为政》”
宁翰泽闻言侧目,眼底掠过一抹讶色:“璃小姐也读《论语》?”
楚云璃微微一怔,随即低垂眼帘,声音轻柔:“只是偶尔途经窗外,听夫子讲解,略懂一二。”
“到是悟性极佳。”他眼中笑意更深,语气带着几分赞叹,“若为男子,必是良才。”
站在一旁的李雪珺闻言,眸光微动,若有所思地望向身旁的楚云璃一眼。
在这世道,女子求学艰难,即便楚云璃聪慧过人,也因女儿之身,无缘与宁翰泽求学问道。
一道“男女大防”的枷锁,不知困住了多少才女的求学之路
出了书房,楚云璃欲言又止,忆及二婶往日训诫:“女子通文墨不过锦上添花,认得几个字便是福分。”
终是福身轻道:“长嫂,我……我回院去绣花了。”
李雪珺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中微酸。静默片刻,终是柔声道:“云璃,随我去巧娘那儿讨茶喝吧。”
巧娘同冯阿蘅一起住在梨影斋,素来清寂,平日里少有人来。
李雪珺带着楚云璃踏入院门时,恰见冯阿蘅斜倚廊柱,执卷闲读,巧娘则在一旁捣鼓她的药材。
“王妃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巧娘笑吟吟地起身相迎。
李雪珺温然一笑:“想着许久未见,便带云璃过来坐坐。”顿了顿,眸光轻转:“……也寻阿蘅说件事。”
冯阿蘅目光落在云璃手中的《论语》上,眉梢微挑:“璃小姐也爱读书?”
“只是……随便翻翻。”楚云璃低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
她自幼启蒙后便少有人教导,父母无暇顾及,兄长又常年在外。
冯阿蘅却莞尔一笑:“我这儿倒有几本闲书,璃小姐若有兴趣,不妨拿去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