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王道城!”
顾敬生家里的事还没有料理明白,这边又快马赶来,狼狈之相自不必说,只是一向注重仪态的顾敬生此刻却毫不在意。
却说秦守真前脚离开,祝华卿后脚便寻赵明月,只因贻乐园实在不太平,便差了未艾往那秦宅蹲守。左右不见秦守真出来,只发觉有王道城的马车,这便叫顾敬生惊出一身冷汗,当即快马加鞭来王道城府上问询。
王道城见顾敬生面色不佳,心中虽还有气,但仍是有些关切:“小五怎么来了?还弄得这样狼狈?”
“……二哥,”顾敬生亦有些不大自在:“那秦守真同月桂姑娘是真心相爱,你就成全她们二人吧。”
“呵……”王道城又有了愠色:“这么些天不见,你的第一句话,不是问我这个二哥的近况,却是要为那姓秦的说情?”
这自是叫顾敬生面上挂不住。
“二哥……这……不知你近况……”
“好得很!”王道城脸上却没什么喜色:“二哥正要新纳两房小妾,你知道是谁吗?”
顾敬生只觉得莫名其妙,疑惑道:“不知又是何人?”
“就是你的好兄弟秦守真啊!”王道城笑得恶劣:“想不到吧?你那好兄弟实则不是个男儿郎,而是个千娇百媚的女娇娥呢。”
闻此言恍如惊雷当头而轰,顾敬生双目圆睁:“什么……”
“秦守真原是女扮男装应试赴考,可笑区区女子,竟有着这样叛逆的心思,更与我那月桂生出不伦之恋。这样一个假男人,竟将我们骗得团团转,着实可恨!”
“她……是女人?”顾敬生只得假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你又是如何知晓……”
“她的父亲想要攀交於我,故而将她卖了。”王道城双目微眯:“你对她如此关心,难不成是……”
“……没有的事,”顾敬生的神情有些呆滞:“只是有些意外……”
“二哥也意外呐,想那女人竟能得中举人,道叫人有几分刮目相看的。”
“是啊……她有如此才华,此来也是要去春闱的,”顾敬生有些犹豫地开口:“二哥,你这样,岂不是可惜了她的才华?”
“怎么?可惜?”王道城满脸不可置信:“小五,她是个女人,可不是男子啊!”
“虽是女人,才华却较你我更为出众。若没有今日之事,说不定某日她还能与我们共立朝堂之上……”
“此言差矣!”王道城出声打断:“女人就是女人,怎可说什么共立朝堂的鬼话?天地分阴阳,男女各司其位,岂有牝鸡司晨的道理?”
“牝鸡司晨?”顾敬生的表情更加难看:“可事实却是,的确有母鸡会打鸣。”
“民间若是碰到了会打鸣的母鸡,定是要立刻宰杀的。”
王道城说话时竟有几分得意,却叫听这话的顾敬生心下更凉几分。
“身为女子,”顾敬生喃喃:“便是有罪吗?”
“你这是怎么了?”王道城十分意外地拍了一把她的肩:“还身为女子……你不是男子吗?”
顾敬生却不理他,只是自言自语道:“为何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必须守身如玉?为何男子可以读书出仕丶封侯拜相,女子却只能无才是德丶困於后宅?为何女子生子九死一生,却连姓名亦不配得到?”
“小五,你这是些什么话?”
“实话。”
王道城苦笑,解释道:“女子天生力弱丶心胸狭隘,平日只好涂脂抹粉,岂能与我们男子同言而语呢?”
“可你观那秦守真确是如此吗?”
“所以我才说她牝鸡司晨,有违天理伦常呐!”
“女人读书便是有违天理?”
“你怎地非要为了个女子说话?”
顾敬生唇角抽动一下,终是压下声来:“……女人也是人。”
这话叫王道城直摇头:“我知你个性纯善,但须知人亦分三六九等,女人天生不如男子,这本就是事实。”
“怎么就不如了?”火气再次上涌:“至少秦守真比你王道城强多了!”
“哈!”王道城眉头一皱:“那是她假扮男子的时候,而今时不同往昔,待我将她好好调教一番,你待再看谁强谁弱!”
“王道城,你不应如此对她!”
“我怎地就不能?一个女人而已,你还要为她同我翻脸几回?”
“你就那么看不起女人?”
“我要是你,晓得自己的兄弟竟是个女人,定会以此为奇耻大辱,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却怎会如你一般,还要袒护她呢!”
这话叫顾敬生心如刀绞,却原来她与王道城等人的兄弟情分,仅仅只是建立在她是“男人”的基础上——倘使她的女子身份公诸於天下,她这些兄弟又会如何看她呢?
当真可悲。
“我想见秦守真一面。”
王道城定定看她半晌,琢磨着道:“你要是实在喜欢,送给你也不妨事的。只是不要因着这一个女人,伤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才好。”
他说着,引着顾敬生往他的寓所一路行去,直来到西厢角落的一间小房前。
“人就在里面,我还没碰呢,你要是实在喜欢,带走就是。”
顾敬生没二话,推开屋门,只见秦守真抱膝坐於榻上,见有人来了便擡头看了一眼,正对上顾敬生的视线——既错愕又惊喜。顾敬生回了一个抚慰的眼神,向王道城道:“我能单独和她说两句话吗?拿她做最好的兄弟,却不料她这样骗我。”
王道城一楞,随即喜笑颜开:“你能转过这个弯来便好了,你们聊吧,我不打扰。”
听得门“啪”一声合上,秦守真才敢开口:“知娴叫你来的?”
顾敬生点头:“却不料……唉……”她向门外看了一眼,似是没有人在听什么墙角,就又凑近秦守真低声道:“你有什么打算?”
秦守真低头不语。
“你倒是说话啊?”顾敬生双眉紧锁:“你不说话我要如何帮你啊?”
“他如今捏了我的把柄,若我不从了他……很多人都要受到牵连。”
闻言顾敬生的双目骤然瞪大:“你当真要从了他?娴姐姐怎么办?”
“他还要把知娴也纳了……”秦守真坐正了身体,郑重道:“顾敬生,你能替我好好照顾知娴吗?我不能眼见着她再落入火坑。”
“你这是什么话……娴姐姐若是知你……唉……岂不是要悲痛欲绝?”
“或者,还有一种方法。”
秦守真的声音更低了,引得顾敬生凑得更近:“什么?”
“罢了,想来你是不会去做的。”秦守真摇头,无力地躺倒在了床上。
“这样吧,方才王道城同我说,若是喜欢你,可将你带回我府上……”
“不行,”秦守真叹道:“我还要参加春闱,若是以你小妾的身份进了你的府上,却怎么还有机会应考呢?”
“那你想怎么样?”
“一劳永逸。”
四目相对,秦守真神情自信,顾敬生表情玩味。
“秦守真,”顾敬生率先开口:“那可是我二哥。”
“真的不可以吗?”秦守真的眼睛一眨不眨:“咱们可是在一条船上啊。”
这是在威胁她。
若是秦守真也将她的秘密道出,王道城又会如何呢?贻乐园又会如何呢?
“我没做过这种事……”
“我也不想。”
“……你想怎么样?”顾敬生偏过头去,揉着酸痛的太阳穴。
“我如今沦落至此,能有什么想法?此事全要仰仗你。不过,我可等不了太久。”
“……此事需要筹划一番,”顾敬生喟叹:“你不若和娴姐姐先在我府上暂住,到时事成,也不易再遭拖累。”
“便依你所言,但王道城对知娴贼心不死,还须尽快安排才好。”
顾敬生只是点一点头,径直出了门去,只见王道城正在院中的石凳上喂鸟。他见顾敬生出来,便笑问道:“都说了些什么?”
斜阳有些灼人,顾敬生眯了眯双眼:“我想将她带回。”
王道城闻言也是乐了,咧嘴露出一排不算很白的牙:“怎么?你是想通了?”
“什么想不想得通?分明是你方才说我可将她带回的。”
“哎,你总算是想开了,”王道城兀自说道:“那小娘们平时趾高气扬的,现下却只能伏低做小,总叫人心里快意。换我是你,我也是要来杀一杀她的威风的。”
“别说其他的了,”顾敬生有些不耐烦:“我现在就要带她回去。”
“好,依你便是,谁叫你是小五呢?”王道城将手中的鸟食挥手扬尽,拍手抖袖道:“走吧,我叫人备车。”
“……还有一件事,”顾敬生不自然地开口:“闻……闻听……”
“怎么?”
“闻听那李笠翁作《怜香伴》……小弟……颇有兴趣……”
王道城一听便懂,旋即皱眉道:“小五,你这是还想要月桂?”
“小弟既知二哥对那月桂下了不少心思……但……”顾敬生一咬牙:“想我家那位,与月桂本是姐妹……倘使……”
真是难以启齿。
“你还欲行飞燕合德之乐?”
“飞……”顾敬生噎住,旋即又反应过来:“是丶是啊……”
王道城皱起眉头想了想,才朝着顾敬生严肃道:“你年纪小,行乐也不应过度。不若这样,你先将这二人带走,三个月之后我再将人接回?”
“怎地还要接回?”
“实不相瞒,那《怜香伴》之举,为兄也是期待得紧呢。”
顾敬生寻思一番终是应下,总要先将人保住,才好从长计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