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吹牛不打草稿
火势越来越大, 大帐之外红通通一片,帐篷内温度聚升,连玉的脸也红通通一片, 有一种要被蒸熟烤透的感觉。
她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丧气道:“咱们不会在这里被烤死吧?失算了, 失算了。”
陈启还在翻看帐篷内的物品,随口回道:“不会,风势大,最多一刻钟, 这火就会过去。”
许是因为大帐周围比较空旷, 帐篷之间距离比较远, 能支撑的燃烧材料比较少, 火势退去的速度比陈启预料的更快。
三人从帐篷出来,四周已是乌黑黑一片焦土, 只剩这一顶孤零零的帐篷矗立在其中。
身后大火还在蔓延, 火墙的另一边依然有惨叫声传来。
数万大军四散溃败,损兵折将,这一场仗, 陈启赢得很漂亮, 连玉笑道:“恭喜陈校尉要高升了。”
陈启的脸上已现出了, 那种将军大胜后的意气风发,虽然他尽力在收住,但这种气势又怎么收得住。
他也难得的露出今晚相遇后的第一个笑容,道:“姑娘大仇得报, 同喜同喜。”
连玉啧啧道:“还差一半, 不急,那个等以后遇到了再报。”
她眼睛在这顶帐篷上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 赞叹道:“真是个好东西。这么好的东西,留在这里多可惜。”伸出手摸了摸,入手感觉温热,寒夜风凉,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之前热得烫人的帐篷已经凉下来。
“收了它。”她笑着拍了拍帐篷道,“陈大哥,帮忙垫一下,我要上去拆帐篷。”
陈启回身看去,连玉已经退后一段距离,冲他急速跑了过来,他赶忙下蹲马步,两手在身前一叠。
连玉一脚踩在他交叠的双手上,陈启用力往上一擡,她借力凌空一翻,已到了帐篷顶部。
拔出腰间匕首,快速割断固定的绳索,用力往外一扯,帐篷外的这一层,做过特殊处理的毛毡,便“哗啦啦”落了一地。
飞霜立刻开始收拾掉在地面上的毛毡,连玉则将帐篷顶上的毛毡一片片卷起来,用绳索绑好,再扔下来。
“砰”,最后一个毛毡卷落下来,连玉也跟着跳了下来。
这时,一个士兵从远处跑来,笑道:“老大,成了,成了,咱们三百人把南诏的数万大军打得屁滚尿流,老子能吹一辈子。”
“其实,可以吹好几辈子,写进族谱,让你的子子孙孙全文背诵,此等风光之事,不得吹他个几百年。”连玉一边干活,一边随口接道。
“兄弟说得对,得写进族谱,必须写进族谱。”那士兵高兴地手舞足蹈。
陈启道:“别瞎得瑟,你一个孤儿,哪里来的族谱,连姓都是跟着老乞丐捡的。”
“英雄不问出处,伟迹流传千古。”连玉又插了一句。
陈启往她那边看了一眼,只见那丫头还在认真捣鼓地上的毛毡,连头都没擡一下,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那士兵却情致高昂,赞同道:“有了这等功绩,老黄我也可以开宗立谱了,以后有族谱,有子孙,传流千万代。这位小兄弟果然有见识。”
他循着陈启的视线看过去,“咦”了一声,惊讶道:“这里怎么有个小丫头?”话音刚落,飞霜拖着一截毛毡,从另一侧转了出来。
老黄一看,又道:“咦,两个小丫头,老大,她们是谁?怎么在这里?”
连玉手下不停,头还是没擡,嘴里接道:“友军。”
老黄眨巴着一双牛眼,看着陈启,在问,老大,她们是不是把我当傻子,这么小的友军,还是女孩子,还只有两个?我是那么好骗的傻子吗?
陈启脸色不变,淡然道:“是友军。”
老黄问:“哪里的友军?另外七路援军不是还没到吗?难道是黔中道的友军,陈生泰有这么好心?”
“淮南道友军。”连玉答。
老黄直接跳起来,叫道:“你不要编得太离谱,淮南道拒绝发兵,一个人都没有来,哪里来的淮南道友军。”
“我俩一人可抵千人,两个人就是两千兵,怎么能叫一个人都没来呢。”连玉微笑着说,“我爹爹说岭南太穷了,派我俩来就行,我俩吃得少。”
“你爹是谁?”老黄跟着问。
“我爹当然是淮南萧扶城啊。”连玉嘿嘿直乐,“不然还能是谁?”
老黄嗤笑道:“你个丫头,真是吹牛都不打草稿,比老黄我还能吹。”
连玉哈哈笑道:“吹牛需要打什么草稿,咱们凭的是真本事,再说了我可没有吹牛,我可是再诚实善良不过的女孩子了。”
陈启看向她:“之前在帐篷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那语气很有威胁的意味,在告诉她,你再忽悠,可别怪我不留情面揭穿你。
连玉叹息一声:“唉,谁家在外行走,还没有两个化名了。”
逗笑几句的工夫,连玉丶飞霜两人已经将所有的毛毡打包,摞成两大堆,捆叠在一起。她站在那毛毡堆的顶上,微微昂起头,面向密林方向,右手拇指食指放入嘴中,发出一声嘹亮的呼啸。
这呼哨连连打了三遍,一遍比一遍高亢,一遍比一遍急促。
老黄一惊,叫道:“你在干嘛?”
“唤马呀,不然这些,你帮我背?”连玉手指指地上的两大堆毛毡。
“这里有火,马不会自己过来的。”老黄也指指地上的东西,“你这是弄的什么东西?”
“哦,那可能是你的马比较笨。”她也不回头看,继续往空架子里面走,“这是我的战利品,劝你不要乱打主意。”
“就这……”老黄刚想说,就这两块破布,我还看不上眼。
月色之下,寒光一闪,“嗖”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飞了过来,将他的话吓了回去。
那飞过来的东西,落地之后滚了两滚,最后停在陈启的脚边。
夜空中,那片遮天闭月的乌云已经退去,月亮明晃晃地挂在空中,万千清辉洒下,照得大地一片银白,像是晨起的一层白霜。
老黄借着明亮的月光,躬身看去,陈启脚边的那个东西,赫然是一颗人头。
人头这东西,在战场上当然很常见,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被个小丫头一刀砍下轻飘飘地踢过来,就显得不那么平常了。
“陈大哥,礼已经送到了哈。”连玉的声音传来,还是笑嘻嘻的,仿佛她踢过来的是一个孩子们常玩的竹编球一般。
“老大,这……”老黄支吾道。
陈启擡脚轻轻一拨,将人头拨到了老黄脚下,吩咐道:“装起来,收好,带回去。”
……
一声马嘶从远处传来,连玉口中又打了一声呼哨,像是在回应那声马的嘶鸣。
那马来得很快,眨眼之间,已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内,身后不远处,还跟着另一匹马。
这马通体漆黑,膘肥体壮,跑来的姿态对地上的星星点点火苗毫无畏惧,一看就是匹好马。
等那马到了跟前停下,连玉上前摸一摸它的脖颈,赞赏道:“黑风怪,好样的,回去的路上也要辛苦一下了。”
黑风怪仰了仰头,蹄子在地上搓了搓,很是自得。
连玉扛起地上的毛毡,“嗖”一下甩上了黑风怪的马背,黑风怪的腿瞬间抖了一下,但……挺住了。
———是挺辛苦的,果然马王也不能沈浸於臭女人的花言巧语。
它瞟了一眼身后跟来的大黄马,投以同情的目光,地上还有一堆呢,哥们儿,你可能要被压趴在地上。
等那黄马走近,连玉一甩,另一包已经压在了大黄马的背上,大黄马淡然自若,一派无事马的样子,将那个同情的眼神送回给了黑风怪。
看见这一幕的老黄,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心下惊道,这是什么奇怪的力量?这还是女孩子吗?不,这还是正常人吗?
连玉和飞霜,早已跃上马背,对陈启笑道:“陈大哥,说好的事情,不要食言哈,咱们在城门口见。”
陈启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两位姑娘请放心。”
“好来,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话音落地,两人两马已奔出数丈远。
清晨,天光未明,一片灰蒙蒙中,连玉和飞霜混在陈启的队伍中,顺利进了城。
这一场胜利来得太过突然,太过及时,又太过离奇,简直燃爆了全城,从节度使到升斗小民,都在欢笑着庆贺,庆贺陈启英勇无敌,庆贺节度使指挥有方,庆贺池州城大胜南诏。
罗天雄确实指挥有方,连玉他们出城的时候,城外还是一片平地。回城的时候,已经出现了一条一丈高的壕沟,赫赫然,气汹汹,拦在城外。
果然,有钱能让鬼推磨,有钱能创造奇迹。
连玉二人回到客栈之时,天光已经渐渐明亮起来。
柏松和寒竹迎了出来,接过他们手中的马,问道:“战况怎么样?可有受伤?”
连玉笑道:“大获全胜,这次直接烧得南诏兵马四处乱窜,可算是好好出了一口恶气。”
“那池州危机解了?”寒竹问。
连玉歪头沈思片刻,道:“只能算是暂时解了吧,后续什么情况,咱们也说不准。让你们收拾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都收拾好了,现在上马就能走。”柏松抢着回答道。
连玉点点头,吩咐道:“柏松,你去煎药,就照着给表哥的那个药煎。飞霜受伤了,给她的。”
她又看向寒竹,道:“你再去准备一辆马车,给飞霜用,跟表哥说一声,咱们还是按照原计划,今天走。”
而后,连玉拉着飞霜进了屋子,除去一身血迹斑斑的衣服,沐浴,包扎伤口。
太阳高悬,天地一片明亮,昨夜的黑暗一去不覆返,全城都沐浴在温暖的日光下,沈浸在胜利的欢愉中。
连玉一行人,在罗绮云的帮助下,顺利出了依旧紧锁的池州城大门,跨过狰狞又新鲜的壕沟,背对着太阳,一路向西北的方向驰去。
罗绮云站在城墙上,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愈来愈小,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然后再也看不见,才幽幽叹了一口气,走下城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