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三 作品

第25章 出院

第25章 出院

纪裴青午饭没吃,晚上一个人吃得也索然无味,第二天一早,刚买好早饭,准备去接温书尧时,就收到他的消息。

【不用接我,我到医院了。】

纪裴青:“......”

自从温书尧来后,他的副驾驶从来没缺过人,零食盒里甚至还有温书尧吃剩的半包坚果。

温书尧在三院这段时间,除非两人白夜班实在凑不到一起,否则即便纪裴青调休,也要准时准点去接送温书尧上下班。

纪裴青手指悬在键盘上许久,最终也没有回覆。

他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手套箱上的虾仁粥一直放到冷透也没有人动,最后被扔到了门诊大楼前的垃圾桶。

一路上副驾驶都空着,纪裴青只觉得身上哪里也像空了一块,有些难以忍受。

他有种很强烈的预感,他直觉温书尧以后都不会再等他吃饭。

果不其然,中午他到住院部去接人便扑了个空,温书尧甚至连一条信息都没有再给他发。

再见面,便是陈菲出院。

纪裴青没有跟温书尧约时间,但他知道,温书尧一定会来送陈菲。

果不其然,陈菲出院那天,温书尧刚往住院部走,纪裴青就接到了“眼线”们的消息,径直往病房赶。

他赶在温书尧之前到了病房,在温书尧进门时,已经调整好最佳表情,状似无意地看过去,“过来了?”

纪裴青这辈子没演过戏,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天分,唯一做到的,便是尽量面无表情,让这场“偶遇”不至於太刻意。

温书同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似乎对碰上纪裴青并不期待也不意外。

他表现得过於冷漠,纪裴青嘴角松弛下来,不用伪装也笑不出来了。

陈菲是个人精,眼睛在两人之间一转,拉着温书尧说小话,“你和你师哥吵架啦?”

她声音并没压得太低,这话被纪裴青听了去。

纪裴青神情专注,想要听温书尧怎么说。

温书尧神色淡淡,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直接略过去,问陈菲,“东西都收拾好了?”

纪裴青:“……”

陈菲抿了抿唇,悄悄看了眼纪裴青,给他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她已经换下了病号服,穿一身休闲运动装,浅蓝色衬得她很有气色。

她说:“都收拾好了,我爸办手续去了,我妈在跟住院主治聊天。”

温书尧点点头,问:“你给我准备出院礼物了吗?”

陈菲难以置信,“难道不是应该你给我准备吗?”

温书尧一本正经,“你不是拒绝跟医生交往过密吗?”

“你哪来的脸,”陈菲呸他一口,“学还没上完就好意思说自己是医生了?再说你给我看过一天病吗?”

她说完,温书尧忍不住笑,陈菲自己也笑起来。

笑过后,似乎是犹豫了一下,陈菲点开了自己手机,“哎,要不要加一个……”

她看样子想跟温书尧加个联系方式,但没等温书尧拿出手机,就又将自己的手机收了回去,摆摆手,“算了,我……”

陈菲的顾虑很好猜。

她表面大大咧咧,但其实内心是个很敏感的人。

陈菲自卑感很强,时刻紧盯着那道“线”,牢记自己是个精神病人,生怕给别人造成一丁点儿麻烦。

更何况温书尧是她很喜欢的人。

她的病情未来如何发展还不一定,如果真有人生走到临近点的那天,她并不愿意让温书尧知道,也不愿意他跟着难过。

她仍旧想在温书尧心里保留一些还算正常的丶美好的形象。

温书尧主动道:“加不加都行,反正你想找我的时候不会找不到。”

“我很好打听。”温书尧说。

陈菲原本笑着,此刻听他这么说,眼眶慢慢红了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温书尧掏了掏口袋,没有纸巾。

纪裴青被晾了半天,此时终於参与上,从白大褂里拿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眼泪是诊室的组成部分。

纪裴青成天和患者和家属打交道,纸巾和情绪价值一样,是精神医生的必备品。

陈菲接过纸巾,抽出一张,胡乱擦了擦。

温书尧又从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包开心果,递过去,“不就吃你几个坚果,至於哭成这样吗?还你还不行吗?”

陈菲接过开心果,“这是我的出院礼物吗?”

温书尧一副牙疼的表情,“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就这么寒酸吗?”

陈菲笑着,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往下掉,她觉得自己有点丢人,背过身去,轻声抽噎着。

病房里那个自闭症室友,很不寻常地生出了些好奇心,睁着大眼睛往这边看他们。

温书尧问陈菲,“出去走走?”

陈菲闷着声,“嗯。”

两人并肩往外走,纪裴青慢半步,也选择跟上。

三人去了十楼,综合活动室。

半天没说话的纪裴青此刻开口,问陈菲:“出院后还当记者吗?”

陈菲犹豫了片刻,很不自信,“不了吧?”

纪裴青问:“那想做点什么?”

这个问题对陈菲来讲有些超纲,她其实很难想象未来,“以后”这个词在她这无法具象,也没多少吸引力,因为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放弃。

於是她诚实地摇摇头。

纪裴青说:“要我帮你想想吗?”

“嗯?”陈菲楞了下,“什么?”

“去上学吧,”纪裴青说:“找个自己喜欢的专业,选个自己想去的学校,继续上学。”

“可能开头会很难,经常吃药学习能力会下降,注意力也受影响,但你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两年丶三年,什么时候考上都行。”

纪裴青说:“最起码给自己找点事做,别成天在屋里闷着,我知道很难克服,但你也不想再回医院了,对吗?”

陈菲表情很纠结,她就想像纪裴青说的那样,“成天在屋里闷着”,但她很难拒绝善意。

於是她犹豫片刻,“我会考虑。”

纪裴青点到为止,不再多说,“后期随访的时候,我希望你没擅自停药,也想看到你变得更高兴一点。”

陈菲的眼眶又红了。

温书尧适时又递上一张纸。

陈菲又接过来,哭着笑着,跟他闹,“我知道了,出院礼物是这包纸巾。”

温书尧说:“寒碜谁呢。”

纪裴青惨遭背刺,抿了下唇。

温书尧实话实说,“早先不知道你今天要出院,没来得及准备,但你什么时候去l市,我都可以请你吃饭。”

“终身有效。”他补充道。

陈菲带着些期待和忐忑,问温书尧:“以后还能再见吗?”

温书尧很肯定地说:“能。”

陈菲故作轻松,说:“也许下次见面,就真成了医生和患者了。”

“是什么都无所谓,”温书尧说:“患者陈菲也是陈菲。”

陈菲终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像是要把长期压抑的情绪都释放出来,也像是单纯觉得难过。

温书尧安静陪着她,为她耗光了整包纸巾和一段阳光明媚的下午。

哭到最后,陈菲声音沙哑,感慨道:“真温柔啊,温医生。”

温书尧笑笑,没说什么。

陈菲的家里人帮她办完手续,接她出了院。

“送你上楼。”纪裴青说。

温书尧没答话。

电梯到时,纪裴青率先进去,动作很快按了温书尧的楼层,温书尧跟进去,但没说什么。

两人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站到同一部电梯里。

他们有一周多没见了。

温书尧很沈默,纪裴青从电梯壁去看他,找了个话茬,“最近忙吗?”

“还好。”温书尧说。

纪裴青:“待会儿下班一起吃饭?”

温书尧:“懒得动。”

纪裴青感到有些受挫,恰好电梯到了,温书尧走出去,“师哥下楼吧。”

纪裴青终於忍不住,行动快於思考,拉上了他的手腕。

温书尧垂目,想抽回手腕,“干什么?”

纪裴青抓着他手腕不松,绞尽脑汁,也才想出一句,“我收回那天晚上的话行不行?”

温书尧表情有一瞬间怔楞,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扯了下嘴角。

他说:“纪裴青,你怎么那么幼稚。”

纪裴青比温书尧还大四岁,此刻被他说幼稚,却也找不到话反驳。

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确实是他能想出的唯一方法。

温书尧不给他留面子,偏不肯把这一茬接过,“你要是对我没意思,就别做让人误会的事。”

纪裴青也觉得自己过分,给不了温书尧想要的回应又不想他冷落自己,只能厚着脸皮来这里讨人嫌。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回温书尧这句话,於是抿紧唇,一言不发。

他惯常习惯用下巴看人,成天高高在上,此刻倒有些可怜样。

但温书尧不觉得他可怜。

他只觉得来气。

说到底,温书尧也是被捧着长大的少爷,心情好的时候自然万事好说,但偏偏纪裴青惹恼了他。

纪裴青自己至高无上的单身主义作祟,不能接受感情观倒戈,关他温书尧什么事?

他生下来就数不清的人追着跑,还没什么人能让他这么栽面儿,可是这混蛋说的什么?

没在也没想追。

他要不要拿个镜子看看自己不值钱的样子。

没想追第一次见就拉着他的手不放干什么?

没想追爬山的时候给他擦鞋干什么?

没想追抢人家给他的笔记本又换成自己的干什么?

没想追上班下班巴巴地跟在身后接送他干什么?

没想追不让他跟别人吃晚饭干什么?

没想追他给他剥虾干什么?

没想追对着他硬干什么?

没想追来的哪门子占有欲,吃的哪门子醋,费的哪门子心,起的哪门子邪火!

温书尧越想越烦,没好气地推了纪裴青一把,“松手。”

两人在电梯口拉拉扯扯确实难看,纪裴青到底不是真的那么幼稚,也要面子,还是松开了手。

他一松手,温书尧转身就要走,纪裴青跟上去,“书尧!”

他这声没压着,整个走廊连护士带患者,引了一群人看过来。

纪裴青的耳廓顷刻有些红了。

见他这样,温书尧多少有点心软,但好险忍住了。

他直截了当地说:“我没法当什么都没发生,也没那么大脸,被人那样说着还能若无其事地喊师哥。”

纪裴青负隅顽抗,声音不自觉放软,细听下有些讨好,又有些不知哪里来的无可奈何,“说你什么了。”

温书尧面无表情地问:“纪裴青,你真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纪裴青动了动唇,嗓子却像是被锈住,发不出声,既无法否认,又不能承认,感觉做什么都是违心。

温书尧并不觉得害羞,直白道:“你是没谈过恋爱,但你二十六岁了,成年了,别告诉我你真的看不出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邀请你去家里过夜。”

“你要是看不出来,为什么要说没想追我,我当时可什么都没问,”温书尧态度几乎称得上咄咄逼人,“你既然看出来了,还跟我回家干什么?”

他最后说:“说对我没那种心思,那就稍微尊重一点我。”

纪裴青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忐忑地问:“什么意思?”

温书尧说:“反正你也毕业了,我见习课也快结束了。”

说完,掠过纪裴青便往办公室走,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纪裴青听明白温书尧的意思,看着他走远,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很酸。

温书尧的背影毫不留恋,潇洒的完全没有一厢情愿的人被拒绝后该有的低落,如鲠在喉的反而变成了纪裴青。

他开始回忆遇到温书尧后的种种不合理之处。

他与温书尧认识时间很短,但在这很短的时间内,纪裴青无比顺畅的人生开始处处受挫,并一直在怀疑自我。

但他并不为此懊恼。

令他懊恼的,似乎只是那晚说了“没在追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