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昨天见到了建成的孩子,看起来正直清高,反正不像他。小立似乎和他是朋友。
看到孩子们,不禁想到了我们的青春时光。哎,都老了。”
2016年3月4日
陈美娟
11.
四人行算不上融洽,也谈不上尴尬。
陶运昌带谢立走前面,把昨天的题型换了个思路,又说一遍。谢立居然听进去也听懂了,得意地用肘部撞击陶运昌,问他,“我聪明吧。”
陶运昌毫无反应,继续说下一题。
苏鑫和沈榷走后方,苏鑫颇有不解,“运昌现在帮谢立补习吗。”
沈榷想起苏鑫刚刚的告白,怕他误会好友赶紧补充,“他们是单纯的金钱交易,你不要想多。”
苏鑫闻言不置可否,叹气道,“你们刚才果然听到了吧。”
沈榷没有接话,他想了想才告诉苏鑫,“我和谢立都讲义气,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
苏鑫只好感谢。他看着前方并肩的两人说,“我从没见过运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人这么亲密。”
其实这点沈榷也认同。陶运昌和他同班一年半,都不记得有说过几句话。除了苏鑫和程宇,他再没亲近朋友。老师爱找他管纪律,正是源于疏离感占了主导。
“大概是谢立成绩太差,陶哥被震惊了。”沈榷大胆分析。自从有一次他看了谢立的数学试卷,才对友人的成绩之烂有了深刻的理解。
“是吗。”苏鑫回忆道,“以前十四班那个学生的成绩也差,但我没见运昌这么认真。”
沈榷想,这缴的学费不是一个等级,烂的也不是一个等级啊!但陶运昌和谢立在前面他也不好说,只好小声安慰苏鑫,“你放心,谢立说过他不喜欢陶哥这种冰箱款的。”
苏鑫闻言脸一红,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榷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不相信谢立,还不相信陶哥吗。”
苏鑫望向陶运昌。陶运昌给谢立讲题的表情平淡,但可以从长久的等待里,看出他的耐心。
苏鑫从不觉得陶运昌是个耐心的人。当自己能快速反应时,陶运昌常常投来赞赏的目光。他也欣赏所有思维敏捷,记忆力精确的同学。陶运昌总是混在优秀的人里,也是其中最耀眼的一个。
苏鑫想,或许这只是他未发现的,陶运昌偶然的善良。
四人三言两语聊着,勉强吃完饭,走到约定地点集合。带队教师领学生们参观完特色学院,纪念馆和展览馆,时间几近傍晚。
学校安排的住宿地点在后山腰上。老师一宣布上山,学生们一阵欢呼。毕竟珍贵的郊游才是努力学习的赠品。
大巴车载着学生们来到学校的招待所。招待所外观虽老旧,但内里却素雅干净,有上世纪的质朴感。
谢立四顾,学生们正在讨论分房话题。房号是老师随机分配,陶运昌在堂厅中央报名字取房卡。沈榷被安排和二班的朋友一屋,苏鑫分到本班一个文静的男生。
陶运昌喊完一圈,没有报到谢立的名字。谢立想,可能插队的得自担住宿。他便走过陶运昌身边,准备去前台开/房。
陶运昌冰冷的声音叫住他,“你名字是后来添的,所以和我住一间。”
谢立说不清听到这句话时的感觉。
他的心就好像是藏在海底的火山,蓦地喷发以至于引起了情绪的海啸。
怎么会突然变这样?他以为这座火山从头到尾都应该是死的。
陶运昌见谢立惊讶,摇摇房卡说,“不想住可以找人换,学校要求不严格。”
沈榷游荡过来,问谢立,“要换吗?我无所谓。”
“不换。”谢立坚定道。沈榷被这冲劲吓一跳,谢立自觉失态,赶紧说,“我是还有题目要问楼长。”
“怎么这么用功,考得好有奖励?”沈榷狐疑道。
“是,是啊,我妈说考得好给我买那双限定的鞋。”谢立赶忙糊弄,似乎想和陶运昌住一间是一件机密事件,绝不能透露分毫。
“这么好啊。”沈榷羡慕道,他也同意为了那双鞋,付出挺值得。
苏鑫站在一旁几欲张口,但见陶运昌没有提出异议,便没有上前。
分完房间,谢立跟陶运昌去放行李。陶运昌刷开标间的门,问谢立,“还有什么题目要问?”
谢立除了下午那张数学试卷,什么题目都没带。他支吾着半天没吐出一个词,陶运昌放下书包,走近他。
他走的有些太近了,几乎只有一拳的距离,垂下眼眸淡淡地看谢立,然后说,“你很想和我住?”
谢立的心思被猜中,一瞬间红晕浮上脸,他身上都冒汗,却压制不住,只得低头掩饰窘迫,“不是。”他勉强道,“我刚刚有想问的,但一下子忘了。”
“哦。”陶运昌闻言向后退了一步,没再紧逼,只说,“那你好好想想。”他就静静站在谢立面前,一直等待谢立说出不存在的题目。
幸运的是,谢立的手机突然响了,谢立如逢救星,赶紧接起来问,“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很热情的脏话问候,又告知谢立几点几分在市立大学后街的网吧见面,一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谢立这才想起来,因为要回市里,昨天联系了以前一起鬼混的朋友,大家都说要接谢立喝酒打游戏,谢立二话不说全应下来。
今日白天活动太明亮,以至于把夜晚给忘了。窗外的黑幕慢慢落下,屋里的小黄灯也愈发温暖。
谢立看向陶运昌,突然觉得不真实。陶运昌虽然嘴坏,但他始终是站在光下的。会考进市立大学的建筑学院,会有一样优秀的同学朋友,会有光明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这些谢立全没有。
谢立应该呆在打群架的暗巷里,应该利用人性的歉疚,无度地向分裂的父母索取物质,应该是梦想着把扩耳戴到15号的自残先锋。
他和陶运昌之间的距离像地理书上绘制的南北极,看起来只有几厘米,实际是如此遥不可及,永远不可能重合。
谢立躲开了陶运昌问询的目光,背上斜挎包,出逃一样离开了房间。
陶运昌始终站在原地,眼眸低垂,在光下落了一片阴影。
谢立打开网吧包间,里面烟雾缭绕,几乎将他呛出去。和他很好的大明哥见状,起身揽过他问,怎么,好学校呆久了,这里不习惯啊。
谢立说哪能啊。摸出烟点了,上机,熟练地打起游戏来。大明哥见他并无改变,嘲笑道,“你小子可以,没被那破学校带跑,以前市北的小赵,也是进了你们学校,竟然不混了要考大学,你说荒唐不。”
谢立正举枪在找目标,闻言躲回掩体,狠狠打了那目标几十枪,场面血色模糊,旁边都说卧糙你干嘛浪费子弹呢。
谢立说,“我不是小赵。”
大明哥笑道,“你当然不是,喝酒不?哥去买。”
谢立点点头,继续持枪找下一个目标。
谢立发泄地打了几局,大家数落他憋坏了,要他尽管打,都奉陪。
谢立谢过,拿着酒和烟出去,说要透透风,屋子里开了新局,没人理他,他就退出去了。
谢立坐在网吧外的长椅上抽烟,突然觉得很无聊。打游戏当然是过瘾的,他这辈子都戒不掉。但除了游戏,似乎还应该有些什么。
回想起白天在市立时,陶运昌和苏鑫在克里教堂下,谈论建筑的对话。他们有着喜欢的事,也拥有喜欢的人。
多美好,和所有憧憬未来的高中生一样美好。
谢立以前觉得这些人都是庸人,现在却有了改观。
被大明哥搂着时,烟味和汗味只令他不适。他开始怀念陶运昌身上的廉价皂香,即使他的衣服都很旧,鞋子都破烂。
谢立想到这里,轻轻笑了一下,他不想再回去打游戏了。他回忆起陶运昌总调侃,说欠他一双鞋。
那自己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真的给他买呢?
看陶运昌穿很差的鞋子,他会有点心疼。他可能太同情陶运昌了,或者其实,真的想和陶运昌做朋友。
谢立耳边又莫名浮现起陶运昌傍晚那句,“你很想和我住?”
这让他的脸又热起来。谢立没想更多,一跺脚,一起身,决定去市里的尖端商场,给陶运昌买一双鞋。
谢立打车来到市中心。原本答应陶运昌买的篮球鞋只能网络订购,于是他决定买一双奢牌的球鞋代替。
谢立在专柜看好久,认为花里胡哨的设计都不适合陶运昌,选来选去还是挑了一双基础款。格纹拼白色,学院又清爽。
谢立拎着袋子打车又回招待所,沈榷刚好在串门打牌,见到谢立提的袋子惊讶道,“你去购物了?”他刚说完就躲远了一点,“你去哪了,抽这么多烟。”
谢立这才意识到是从网吧回来,跑到沈榷房间说要冲澡。沈榷莫名其妙地问,“干嘛不回自己房间洗。”谢立不理他,说没带换洗衣服,要借沈榷的。沈榷没辙只好拿给他一件t恤和长裤。
谢立梳洗干净,看着镜子里清爽的自己,好像变得崭新起来。他不知道还会不会变回原来的混子,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下一个小赵。
但现在镜子里的自己,他觉得好像靠近了陶运昌一点点。
即使只有一点点。
谢立拎着购物袋刷开房间,陶运昌正坐在书桌前写总结报告。他刚洗完澡,头发都是潮的,刘海捋在脑后,英俊的随意。
他皱眉问谢立,“你怎么穿着沈榷的衣服。”
谢立惊讶,“你怎么知道。”
“这t恤去年他穿过两次。”陶运昌想了想说,“应该是在五月二日和五月三十日。”
谢立有些无语。不知道陶运昌有问题的,估计会怀疑他暗恋沈榷。“班里每个人每天穿什么你都记得吗?”谢立无奈道。
“也不是,身边的人都是记得的。”陶运昌边写边说,“比如你穿什么,我记得都很清楚。”
谢立点点头,突然想到又问,“那苏鑫呢?”
陶运昌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放下笔,说,“为什么问他。”
“因为你不是。。。”谢立想说喜欢他,但意识到会暴露今天的偷听,便改口道,“你不是和他关系很好。”
陶运昌擡眼看了谢立一会儿,没有再应答的意思。
谢立没管太多,拎着购物袋放在书桌角上,对陶运昌说,“喏,送你的。”
陶运昌停下笔,看着带来阴影的遮挡物问,“什么东西。”
“鞋,44.5码。”谢立笑道。他自认如此守信用的全宇宙没有第二个。
“不是篮球鞋吗?”陶运昌没看购物袋,而是问谢立。
“篮球鞋和这个一样贵。”谢立暗骂陶运昌不识货,这个比篮球鞋还贵很多呢,买完它自己零用钱一分也无了。
“你退了吧,我不要。”陶运昌语气很淡,却很肯定。
谢立急了,“不是你说我欠你鞋吗?”
“不欠了。”陶运昌补充道,“篮球鞋也不要送,退掉吧。”
谢立选鞋选了很久,还怕陶运昌厌恶,专程洗了澡。满心雀跃地等待陶运昌被打动,哪知人家拿他当猴耍,说不要就不要了。
谢立倔劲上来说,“我反正送你了,你爱怎么处理是你的事。”
陶运昌没有和谢立讲道理的打算,他把购物袋放到一旁,不管耍赖的谢立,躺上床把灯调暗准备睡觉。
谢立问他,“你这算接受了?”
“谢立,你为什么想送我东西?”
谢立被问住。
他明白当时承诺送鞋就是胡诌。但慢慢的,当他一发现陶运昌物质匮乏,心里就难受,只想给他好的。
谢立骗自己是同情,但他其实有个答案。可他不敢承认,也不敢说。
“我想送就送,你收着就是。”谢立在昏暗里听到自己不真实的声音。
“谢立。”陶运昌靠在枕头上,拿着手机在发信息,对谢立说的话,像顺道的,无足轻重的事。
“你别再送我东西了。”
手机的白光照在陶运昌的脸上,显得冷漠又凉薄,陶运昌按着手机,头都没有擡,他轻描淡写道,
“我想要的东西,你买不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