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石软糖 作品

第13章 13.

第13章 13.

下高速回归镇郊大道,十点钟的路上没人没车,路灯昏暗,隐约看到路边一间废弃房屋,屋前有块空地。

“停一停。”谢立坐正,摸出打火机道,“我想在这儿烧画。”

陶运昌没想到他记着,减速泊车在小屋旁。谢立从货箱拿出画,扔空地上点火,风太大很难着。陶运昌在小屋里捡出一份挂历,点燃放画上,没一会儿连带烧着了。

“这个小房子以前是小卖部吧,竟然闭店了。”谢立火光里看到日历的边角,说是一九年的旧历。

“你一九年以后就没回过镇上了?小卖部的爷爷那年走的。”陶运昌用树枝拨弄火苗,火燃的旺,顿了顿又说,“我也是那年出狱的。”

谢立陷入回忆,喃喃道,“你出狱那天我去了,就是不知几点接。等了一个上午。下午大学期末考试,赶回去了。”谢立蹲在火前,画上母亲的脸被吞噬。他又看向完整的,近在咫尺的陶运昌,“我没想到你会联系沈榷也不联系我。”

陶运昌直起身,走到小屋,倚着,躲进黑暗。谢立看不清他的表情,越说越来气,“找你一个月,换号码,住工地。我去找人,八月份的太阳站在工棚晒一整天,皮全晒脱落。不见你。过几天又暴雨,日日都淋湿,大夏天发烧被扛回去,昏迷好几日。”

陶运昌仍然靠墙沉默。火苗烧到画心,是火最旺的时候。谢立还在抱怨,“那次发烧烧到脑膜炎,我妈吓坏了,让我回市里。当时擡出重症室后我发誓,你要断交,我成全。”

火苗不再窜高,剩下的边角还没烧透,但令人觉得怪异的陈美娟已经消失了,谢立的气焰随着重返的黑暗落下,他背对着陶运昌问他,“你说我爱多想,可你分明在躲,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阒黑的夜抹去陶运昌的气息,他见最后的火苗都快烧灭了,才平静地问谢立,“你今天为什么在介绍我的时候,一定要说我是市立建筑系的学生?”

谢立被问倒,支吾道,“因为你很像市立的学生。。。”

“可我不是。”陶运昌轻笑,没有嘲讽。

“你只要想考,不可能考不上。”谢立言辞肯定,陶运昌叹气道,“你见过哪个杀人犯出狱后上大学?”

火彻底熄了。谢立转身盯着陶运昌,模样认真,“你当时犯案17岁,只判了两年十个月。犯罪记录是可以封存的。”

陶运昌没接话,也看向谢立。谢立这些年长开一些,高中时脸小,五官紧,装狠也只是稚气又漂亮,现在看竟是英俊更多,不好再当他小孩。

陶运昌离开小屋,站远一些调侃,“现在还懂法律了。”

谢立有点不好意思,他和沈榷一起看法条,脑袋慢看不明白,全靠沈榷解释。但得知陶运昌还可以学建筑的时候,比自己上大学还高兴。

陶运昌从焚烧空地里捡出剩下的,烧黑的木框,将他举起来,框住自己的脸。他对谢立微微的,很短的笑了一下。说,“谢谢。”

这是谢立近日见他以来,唯一真心的笑容。只一瞬,不清不楚,就像火一样灭了。

谢立呆呆问他,“你谢什么?”

“你为我做的。”陶运昌把画框扔进一旁的垃圾堆里,拍拍手准备回车上。

谢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在他身后轻声喊。“小运哥。”

陶运昌停住脚步,肩膀垮下来,顿了顿,没有回头。他应答的语气很淡,像是叹息。

“小运哥七年前,已经死了。就和你刚刚烧掉的画一样,忘了吧。”

他说完翻身上车,手肘撑着窗框看向远方。镇上除了牌桌没有夜生活,前路的城镇黑黢黢一片,和天际阴沉的夜色交汇一体,摸不着光,看不清路,也找不见未来。

次日谢立从自家床上醒来,已是十时。忙碌的昨日像梦,陶运昌的存在也难分真假。

起床的要事还是抽烟,这一包还是两天前放口袋,一根没碰。谢立又觉得陶运昌真了。他叼着烟望阳台下往来的人,没一个和自己同样清闲,谢立很高兴。摸出手机,谢飞的转账提示响起,谢立欢呼一声,拿着外套出了门。他先去银行查清昨天收的卡,数额与估计的不差。在附近买了甜牛奶,三明治,边吃边走向沈榷就职的建筑公司。

说是建筑公司,镇上这么小,哪来资源置办,不过是小型事务所。办公室在镇北的装修大街上,看上去方方正正像一块白豆腐,算别致,不好看。

谢立约了项目经理,说了所有要求,又懒得管事,选择全包。双方谈了两小时不到,建房合同上的姓名已经签好,一期的工费已经缴清。

项目经理打趣谢立,“都像你这么干脆,我做梦都笑醒。”

谢立说,“陶运昌今天来不来。”

“不知道,他早就说要休假。前天上一个项目才下工,不知道为什么当天晚上又说不休了。”

前天。前天晚上谢立还在陶运昌家地上睡觉,他在痛哭,陶运昌在盘算上班的活儿。谢立郁闷,跑到建筑师工位找沈榷打游戏。沈榷画图忙的不可开交,要谢立去街道办手续,顺便去签邻居同意书。横竖把谢立轰走了。

谢立只好领了表格,到老宅挨家挨户要签名。邻里见了谢立又说起陈美娟,谢立没辙只能听他们讲。过了一会儿罗小凤看到谢立,啐了一口,不让自家人给谢立签字。谢立赶紧递给罗小凤丈夫一包烟,又对她道歉,说是葬礼那天心里难过,做错了事,请她海涵。

罗小凤不领情,翻了个白眼道,“你们家和陶运昌真不知道有什么故事,年轻小夥儿有事没事往同学老妈家跑,死了还给五万块,不过敢做就别怪人说。”

谢立闻言一滞,没有动怒,只是疑惑,“陶运昌经常来找我妈妈?”

“哎哟,出狱后没事就过来呢,美娟可惜走的早,不然谢立你可能都得喊陶运昌一声爹。”罗小凤丈夫闻言,小声骂她,“瞎说什么呢。”又抱歉地接过谢立的签名单,要谢立别生气,陶运昌每次就来吃吃饭,二十来分钟就走了,都在堂口,大家看着。

“陶运昌从小没妈,又出过事。美娟善良,孩子想靠近是正常的。”又有邻里走过来为陈美娟说话,罗小凤被众人支开,谢立无心纠缠,混完签字,快步离开了老宅。

开工日期道士选的,三月二十七日早晨十点半。

谢立自签完合同,一直呆在市郊的工作室里。这个月订单少,他赶工做完,刚刚好参与月底的动工日。

自那晚烧画一别,已过去半月。谢立不是孩子,得置办好生活,不能只充当陶运昌的跟屁虫。虽然他很想。

陶运昌做为工长和瓦匠,负责监工和最后上房。他准时来到,炮仗刚放完,红屑碎一地。陶运昌仍着灰绿色工服,引导挖机往后院开。他和别的工人除了身高,最大的区别在于站姿,他行路正,站的直,有股傲气。

谢立对沈榷也说过自己的言论,沈榷说他情人眼里出西施。说陶运昌就是个黑色竹竿儿,比牛还倔。谢立不听,他觉得陶运昌穿工服粗犷又好看。

谢立朝陶运昌挥手,陶运昌皱眉,把他往工地外赶,说挖机要进场,不要来添乱。谢立只好隔很远坐在院子旁的一块大石上。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挖机手臂把后院草坪凿开。

当挖机挖了快一米,站在一边的陶运昌突然喊了停。机器的噪音戛然而止,谢立疑惑地起身,往草坪方向探头。陶运昌已经走进刚刚挖的坑,蹲在里面,用小铲扫除什么。

谢立走到坑边,他今天穿的新鞋,并不太想把脚弄脏,只在边缘看。陶运昌在掸一件皮衣上的灰,他的脚边有一根粗麻绳,上面也尽是泥灰,但因为绳子是红色,所以比较醒目。

谢立问,“怎么了,变考古了吗?”

陶运昌没看他,对皮衣反复观察,翻开领标后,脸瞬间白了。谢立怕他有事,勉强走近了一些,问“你还好吗?”

“报警。”陶运昌松开皮衣,看起来有些无力。谢立没反应过来,重复说,“什么。”

“报警。”陶运昌转过脸,神情严肃,却已经镇定。

他指了指皮衣冷静解释道,“这是陶建成失踪那天,所穿的衣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