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谢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车里的温度好像高了一些。空气很潮,四肢又暖,将醒未醒的瞬间以为自己在温泉浴场。眼前略过市郊的厂房,谢立估计车程已接近四十分钟。
“你想不想泡温泉。”谢立揉着眼睛尚未从梦中清醒,说的话也不着四六。
“不想。”陶运昌答的干脆,他指了指置物槽的湿巾说,“洗脸会清醒点。”
“我租的工作室就在这附近,废弃纺织厂的一间,特别大。旁边有一个温泉馆。”谢立用了湿巾好像也没清醒,“我们回程可以过来玩。”
“你在市郊租的工作室?”陶运昌斜眼看了看窗外的厂房片区,又说,“这里很旧。”
“市里太贵了,租不起。我们美院很多学姐学长租在这,环境友好也便宜。”谢立耸耸肩道,“没名气的都这样。虽然工作室很旧,但我布置的很舒适。”
陶运昌没有发表是否想要拜访的意见,他手指敲了敲方向盘,问谢立先去哪。谢立说市中心的银行街,又问陶运昌几点办事,位置在哪。
陶运昌眼神有些躲闪,但也没犹豫太久,“下午两点半,市立大学。”
“去干嘛?”谢立有些意外,他以为陶运昌开皮卡是来市里置办货物。
陶运昌显然不想回答,他闷了一会儿,见谢立还眼巴巴地在等,只好说,“沈榷推荐的一个建筑系的讲座。”
“你一直在听市立的讲座?”谢立惊讶之馀还有些高兴,好像看到落水的人仍有呼吸,尚有援救的可能。
“第一次。”陶运昌的回应扑灭了谢立的积极性,车子驶入收费通关口。他递给工作人员计程卡,淡淡地说。“我本不想来。”
谢立有很多疑惑想要抛出,但他手机收到了一条来自“李叔”的讯息,他看完咧嘴一笑,赶紧回复了。回复完脸上带着在陶运昌面前,从不会出现的油滑,“我妈的小院和地基应该有着落了。”
陶运昌似乎瞥了他一眼,嘴角有些微的松动,却未加评论。
皮卡车停在市立银行的总行门前,与行驶而过的新型轿车格格不入。陶运昌要谢立先下车,它去把车泊在地下车库。
“那你等会来银行旁边的咖啡店,我们在那谈判。”谢立认真道。陶运昌没听说过要礼金和谈判有什么关系,觉得好笑却只是抿抿嘴说,“好。”
陶运昌从地下车库上来咖啡店的时候,谢立和一个身材不高的中年男子在吧台前聊的很热络。男子穿面料挺括的蓝衬衫,系暗色领带,胸前有职员挂牌,并不像管理层的人员。
他们买完咖啡落座后,陶运昌选择了附近的座位,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
谢立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李叔,我妈走的太急了,您没来看她也是情理之中。”他说话的尾音有些颤抖,好像没来陈美娟的葬礼是一件可惜,且无奈的事,陶运昌觉得好玩,边打游戏边竖着耳朵听。
“小立啊,美娟的心脏问题是叔叔没重视,以前她就说过会心绞痛,要她去医院还说没事,都怪叔叔。”中年男人精气很足,悲伤挂在他的脸上略显单薄。
“我也有责任,不过叔叔没来见妈妈最后一面,她肯定也是遗憾的。”谢立叹了口气,面目少有的沉重,陶运昌知他在盘算什么,只能撇撇嘴。
“最近经济不好,我们工作也忙,确实对不起美娟。”中年男人面露懊悔之意,他看了谢立穿的鞋子一眼,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递给谢立。
谢立眼里盛满了纯真的疑惑。
他天真道,“李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张卡里是叔叔自己存的一些钱,密码是美娟的生日。”中年人把卡推到谢立面前,见谢立推拒,赶紧四周看了一眼,很快地塞进了谢立手里说,“收下,这是叔叔对美娟的心意。”
谢立知他不愿被外人看到,就仔细握在手里说,“李叔真不用,我知道你对妈妈的心,这些钱我不能收,我下次还来找您。。。”
“小立。”中年人喝了一口咖啡,怅然道,“叔的女儿马上今年上初中了,快懂事了。叔就想,以后没有大事,你就不要来找我了。”
谢立闻言愣了一下,但马上明白过来,攥卡的手又紧了些,忙回答说,“好。”他赶忙补充道,“听李叔的。”
中年男人见他答应,才松了一口气说,“我真的,对不起你妈妈。”又说,“有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答应了她的也没法兑现了。”
说完他好像陷入了回忆。谢立看着那张卡,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两人相对无言很久,还是中年男人先说道,“小立,我先去忙了,你也节哀,你妈妈最宝贝的就是你,要好好生活。”
谢立默不作声的,很悲伤似的点了点头,和李叔道别。
中年男人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转回来问谢立,“美娟好像还有些笔记本和衣服在出租屋。。。”
“那些都不要了,李叔你帮我扔了吧。”谢立快速而肯定地回答,又说,“以后不会再给您添麻烦了。”
“哎,你这孩子。。。”李叔摸了摸谢立的头,又说,“就是太懂事了。”说完无奈地摇着头,离开了咖啡店。
谢立坐回放着两杯咖啡的座位,面无表情地盯着杯檐发呆。咖啡还是滚烫的,对面的咖啡也没有喝几口。这场对话结束很快。就像陈美娟心肌梗塞突发,没一会儿人就凉了。
陶运昌关了游戏,从旁边的座位挪到谢立对面,静静地观察他。
谢立见他过来,严肃的表情慢慢瓦解,他摊开手上的卡,炫耀似地对陶运昌挑挑眉,“看看,成果。”他恢复了往日的开朗,得意扬扬道,“还好我专门约他出来,他本来估计只想转账,没想给我这个。”
陶运昌没说什么。听见吧台里服务生喊了号码,他离席去取餐,拿回来一个提拉米苏。推给谢立说,“吃。”
谢立说的正开心,拿着蛋糕一头雾水地问陶运昌道,“我没点啊。”
“我点的。”陶运昌用手撑着脑袋随意道,“难受就别装了,没必要。”说完就又拿出手机,点开刚才的游戏继续打。
谢立看着眼前的提拉米苏,发了很久的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让陶运昌又识破。
他想起陈美娟以前对他说,李叔对她好真心,说要离婚娶她。也想起李叔给他买鞋时说,叔就像多了一个儿子。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着谎言的自己,以及那些说着谎言的他人,是否将假笑后的自己都欺骗过去。
但他想他还是幸运些,因为会有人不留情面的,毫无保留地将他拆穿。
谢立吃着提拉米苏,心里有些苦又有些甜,他问陶运昌,“你是不是难得记错了,我不喜欢吃甜的。以前我吃这个会扔掉。”
“甜品升糖指数高,可能吃了高兴点。”陶运昌打的游戏里传来双杀,连击的细微庆祝,他慢悠悠地道,“你喜不喜欢吃甜的,关我什么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