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陶运昌房间里吸顶灯越发亮了起来,冷白光将桌椅,床柜和秘密都一览无馀地浮现,勾勒。
衬的窗外的夜更深更暗了。
谢立望向窗外。又听见了很轻的落雨之声。
“还是不讲情面。”他苦笑了一下,从口袋摸出烟盒。谢立手有些抖,他努力维系着正常,面上满不在乎,好像陶运昌只是在讲玩笑话。
当他掏出打火机的时候,一只大手横过来,把打火机抽走了。
“老规矩,我家禁烟。”陶运昌收完打火机往楼下走,“我是为了你好。”模糊的声音飘上来,不知道是在回应谢立的责怪,还是表达维护健康的态度。
谢立希望是后者。
下了楼。新泡的红茶已经变温,谢立起身想端去加热,陶运昌却先一步拿起杯子,把温水倒了灌进开水,重新递给谢立道,“小心食道癌。”
“别多管我的事。”谢立低声抱怨。
陶运昌看了他一眼,说,“你别多想。”
“不会,知道你不是故意记的。”谢立看着茶包的颜色在水中扩散开,直至把一切透明都染红。他发着呆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什么值得你刻意去记。”
“很多。”陶运昌摊开从二楼拿下来的笔记本,戴上了那副谢立高中就见过的银边眼镜,拿着笔说,“我记得的都是琐碎,实际用处不大。关键信息得提取。”
谢立闻言百无聊赖道,“那我的事在你眼里就完全是琐碎吧。”
“你可以尝试做别人的珍宝,不必强求。”陶运昌写下标题,示意谢立,“图纸。”
“这么快就办公啊,好久都没面对面说过话了。”谢立翘上一只腿,笑得散漫,“你刚才也说了,我很惦念你的。”
“不办公那我们做什么?”陶运昌把眼镜放下。手肘撑在桌面双手交叉地审视道,“你是想玩游戏?还是想叙旧?”他冷笑了一声又问,“还是想我睡/你?”
“说什么呢,糙”谢立红着脸拍桌起身骂道。
陶运昌漠然地擡头,那双眼让谢立想起阴暗怪异的溶洞。他表情玩味地靠近谢立的脸,“你要是能学会不谈感情的话,其实我也可以答应你。”
谢立被暧昧的话语牵引,身体后倾,脸红了又白。
陶运昌玩笑开够,退回去喝了一口茶,气定神闲地说,“不过你又做不到。”
“糙。。。”谢立试图掩饰难堪,忘了顾忌态度,“你是牢里呆久了吧,什么烂话都说。”
“我一直这样。”陶运昌无所谓地靠着椅背观察谢立,像在看一场马戏表演,他讥讽地感叹,“也就你会一直追着烂人跑。”
谢立心下五味杂陈,不知道烂这样的形容何时开始按在陶运昌头上。
“我们就像过去那样相处不行吗。”他迟疑道。
“过去?”陶运昌挑出字眼,像听到什么新鲜事。沉默片刻,他还是叹着气摇摇头,“谢立,我回不到过去了。”
“我对你从来没有任何要求。”谢立少见地言辞恳切,“今天偏要来你家,我就是。。。”
他鼻头一酸,偏过头小声道,“想你了。”
谢立没看到陶运昌的表情,但他看到那只灰棕色的手突然发力按住桌面,青筋和骨骼都突兀地显现了出来。由于只有眨眼的功夫,谢立就想,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陶运昌的左手中指指节微微弯曲,轻叩着桌板。
一下,两下,三下。仍是游刃有馀的模样。
“我没法回应你的感情,我们还是少见面最好。”陶运昌望着他面貌冷淡,又说,“你家的项目我可能会接手,陈阿姨对我有恩。但是,”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
“自此往后,谢立,我们就算了吧。”
这次陶运昌的眼里没有戏谑和冷漠,流露出一种过去常有的,无辜的认真。谢立还是摸出一支烟,在手背上反反复复地敲,他没接陶运昌的话,只问他,“我妈对你有什么恩,能值五万块?”
“出狱后,陈阿姨借过我一笔钱。”陶运昌想了想说,“她和我也经常一起吃饭。算朋友。”
“啊?我妈借你钱?”谢立茫然道,“从来没听说过。”
“她没对你说的事太多了,不过让你活在云上,也蛮好的。”陶运昌左手持笔,在笔记本的“房主”后面,写了“陈美娟”三个字,又对谢立说,“你要好好活着,她很爱你。”
谢立愣了愣,心里生出怪异的念头。陈美娟之于他,比起母亲的身份,更像一个不省心的朋友。她张扬而神经质的个性没少给他添麻烦。
他当然是爱陈美娟的,但被陶运昌教育,总是奇怪。
“图纸。”陶运昌也发觉言语略有不妥,挑开话题问道。
“哦。”谢立停止了发呆,从手机里调出结构图。陶运昌皱眉接过,“这么看还是太小了。”
“我去打印?”谢立起身问。
“不着急,下着雨呢。你有空去公司签了合同,再讨论细节。”陶运昌摇摇手示意他坐回去。
“哦。”谢立缩回座椅。他看着陶运昌紧盯屏幕,手指收收放放地观察很久,最终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几对词组和几行数据。
时间在谢立的注视里走的很慢,慢到令他安心的速度,慢到思维可以退回高中。
那时候父母虽然离婚多年,但谢飞还是会在雨季从国外回来。谢立就经常拿谢飞的英文小说给陶运昌看。陶运昌总是把一整本书都看完后,用几句话概括内容,写下生词,最后递给在他对面捏油土的谢立,用诚恳而认真的声音说,“谢谢你。”
他总是很期盼着这简单的,轻巧的两个擦音,这是为数不多的,他能轻易为陶运昌做到的事。
至于后来谢飞为什么不再回来,陶运昌为什么不再见他,答案好像都变得很飘渺,谢立也不想再追究了。
但他总记得那时候陶运昌眸光里的无辜和真诚,伴随着连绵的,不分昼夜的雨,将谢立一遍又一遍地淋湿。
谢立的思绪是被一条提示音打断的。彼时陶运昌正把手机放在桌面,对电施工的图纸进行分析。手机刘海处快速划下来一道横幅写着:“雀雀:你还是不要招惹陶运昌了。”
提示音把谢立和陶运昌的注意力都聚拢在屏幕上,谢立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条横幅又落了下来:“雀雀:为了他不值得。爷再帮你找施工队。”
谢立知道陶运昌也看了讯息,还擡头看戏似的瞥了谢立一眼。
谢立尴尬到要收回手机,可第三条提示音又响了起来,屏幕上赫然写着:“而且你现在又没钱!他还那么贵!”
谢立读完讯息,恨不得顺着电波把沈榷拎出来暴打一顿。
陶运昌语调上扬,似乎有轻蔑的笑意,他说,“你原来没钱啊。”
“不是,不是。”谢立陷入了慌乱,一时间支支吾吾话都讲不清。
“那今天就算了,我明天还要去市里办事。你请回吧。”陶运昌虽然下了逐客令,但口吻却轻松起来,就像过去无数次对谢立开的,赶他回家的玩笑。
久违的熟悉感蔓延开,陶运昌也有点恍惚。谢立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打开门,贯进来的风雨打湿了他的前襟。谢立望着黑夜里密密麻麻的雨丝,组成一道劝他回退的高墙。
“我明天也要去市里。”谢立背对着陶运昌喃喃道。他后退一步,转身。额发被雨淋潮,细碎地耷拉下来,遮了眼睛。
“今天晚上,能不能和过去一样,”谢立擡起头,放下了所有的装腔作势,小心翼翼地问陶运昌,“让我留下来?”
他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阵惊雷,落雨声也变得更大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