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女殊荣
就在渭羊山坡下,住着一户人家,采桑织布为生,庭院里远远的狗吠了几声,老人扬声:“我去将衣服收了。”
他是个跛脚,越过弯弯曲曲的山路,终于来到后山,此时夕阳正好,他一早晾晒的衣裳也该干了,哼着歌心情正好,却不想在那竹竿衣架后,还藏着两个人。
老人吓得心梗,更何况她们身负伤口,不知道是遇见了什么:“你们…”
虞飞甍脸色苍白,被那刀伤到,手上的刀口还不小,“我们不是坏人。”
纪十屿眼中凝结防备,看了这里的世界和他那个世界完全不同,不管如何,还是要小心为上。
晚风吹过被单一角,老人想了想,镇定下来:“你们若是不怕的话,可以跟我来,”他倒是可以帮忙给他们处理一下伤口。
见此,虞飞甍不知道该不该信,但两人一时之间真的不敢贸然离开,生怕再遭到追杀。
老人在前面蹒跚走着,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虞飞甍小声问他,“还在吗那东西?”
纪十屿点头,虎符尚且在他身上,这样她就放心了,跟着老人走了半里路,只见一间小茅屋悠然卧在那个山坳,似乎闻到陌生人的气味和血腥味,豢养的家犬发出响叫。
里间的人好像听出不对劲,慢慢走了出来,虞飞甍看清是一个妇人的面容,脸上虽然长着皱纹,但是能看出气色不错,整体气势上提。
她和纪十屿被这一场蓄谋好的追杀弄得狼狈不堪,妇人狐疑一眼,没有说什么,反倒是独自去了山后去收拾衣裳,那老鬼一定是忘记收衣服了。
来到屋子里,老人为她们找出纱布,用黄酒简单杀了个毒,烈酒浇到手肘伤口上,不由火辣辣的痛,“忍着丶忍着!”老人抓着她手臂。
刀子般大小的伤口深入骨髓,现在弯起手臂的动作肯定是做不了的,酒混着血顺着她小臂流下。
看她疼痛难忍的模样,纪十屿不禁伸出手臂,将手心放在她面前,刺骨的辣痛让虞飞甍整个脸都拧在一起,看着他手道:“我可不是狗!”
接着便毫不犹豫咬了下去,她也是第一次咬人,伤口痛了会儿,便被老人用纱布缠好,她这才松口,而他手上已经留下一处咬痕。
纪十屿摊开手心,轻哼。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老人装作没有看见,一边收着东西,一边询问。
他还想要帮纪十屿处理身上伤口,被他擡手拒绝,“我们本是前往冀州探望亲属,不想路上遇到山贼,才侥幸逃出。”
老者不禁思忖,山贼嘛的确是有,不过是在二里地外,他们这么快就范围扩伸到这里了?
“好好,你们尚且歇上一歇。”他要收拾这里。
虞飞甍觉得,既然有人追杀他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免得波及到老人一家。“等会儿我会向他们要两身衣裳,之后我们就快走吧!”
纪十屿点头,他们都灰头土脸,决定先去找点水擦擦脸。
看着他出了院子,狗吠声也骤然平静,先前出去的妇人抱着一堆布料进来,又盯着她看了一眼。
虞飞甍莫名其妙,摸了摸脸:“抱歉,叨扰了。”
她知道,丈夫出去一趟回来竟然带来两个莫名其妙的人,正常人未必没有警惕,不过依然可见他们夫妇心地纯善。
“姑娘这是打哪儿来?”妇人收拾好衣衫被褥,搬来椅子问。
她神色深沉,虞飞甍也不想她担忧,避重就轻,“我们是从京城过来的,不过您放心,我们一会儿就走。”
她急忙解释,还有些为难,“不过,能否向您二位借一身粗布麻衣?”
她们要躲避追杀,就要打扮的再普通不过,妇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点点头,忙去里间给她找衣服去了,半晌才出来——
“姑娘,你去换上吧!”她果真拿来两身旧衣裳,一男款一女款,看着朴素至极,妇人看她手臂有伤不便宽衣,便主动来帮她。
褪掉外衫,里边是一件白纱衣,妇人正要帮她穿上,一眼瞅见那白色纱衣下露出的一颗红痣,脸色一变。
虞飞甍转头,就看见她一脸惊慌,不由询问,“怎么了?”
妇人伸手覆盖上那里,就在她后肩处,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透出纱衣清晰可见。“你……你是?”
虞飞甍愣住,正巧这时纪十屿打了些许清水进来,妇人慌忙退了出去,留下她们。
简易朴素的房间内,夕阳透过窗牖,折射在清水中,两轮红阳相映。女人出了房间,立刻来到跛脚丈夫跟前,语音轻颤:“她丶她…”
看到妻子这副模样,老人已经有些明白,攥紧了她长年干活的粗糙的手。
妇人思绪不禁回想到多年前,那时她还是一名小小的乳娘,就负责照料皇女,皇女身份高贵重大,自然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来照顾。
而彼时,女帝遣人立了一司,专为皇女而设,除她之外还有九人,都是乳娘。
妇人扪心自问绝对是用心照料皇女,不料一日,统领乳娘失手伤了几个月大的皇女,因为大家都避讳得罪她,竟然合谋将罪过撇到她头上。
那时,女帝大怒,她亦是有苦说不出,念在自己入宫多年,挨了三十大板,而丈夫为了她同宫里的人起了冲突废了一只脚,二人才最终被驱逐出去。
那事情过去了十多年,直到现在,她心里还有阴影,一想到那时自己百口莫辩,她手就都是冷的抖的。
丈夫手上用力,希望能够给她力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走不出来,也解不开这个心结,方才那二人,他一眼便能够看出气质非凡,绝非是一般之人。
正当他要出言安慰之时,虞飞甍已经站在了屋檐下,她亦是看出了妇人的不对劲,仿佛那颗朱砂痣是有因果缘由的。
妇人颤巍巍转头,看见当年哺育的皇女已经长这么大了,大方出众,不由双泪纵横,她也是吃过她奶水长大的,她早已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一路踉跄向她奔去,她还是忍不住说出这些埋在心里的秘密,这么多年来,虽然丈夫知道她这件事,可是她从来没有开口跟他提起过,就仿佛这件事不存在,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件事在她心里还没有过去。
“皇女…,你是皇女对不对?”她不会认错的,第一次换尿布就是她来的,自然那颗醒目的红痣她清楚记得。
虞飞甍握住她手,意外点头,竟然又有相识她的人?
“你不知道丶我曾经是你的乳娘…”她拍着胸脯,眼中流泪不止。
这更让虞飞甍惊讶了,既然是乳娘,她怎么会在这里?若是说某年她出宫,也该得到宋明帝的一番赏赐,不至于过得这样凄苦才对。
可是女人只顾着哭,曾经的苦还是说不出口,她连自己的丈夫都说不出口,更何况她呢?
老人蹒跚走来,解释这一切。
……
夜色伏上山野,这里偏僻,外面几乎见不到灯光,唯独茅屋内的油灯零星燃起。
“乳娘,前尘往事您就忘记吧,始终记住折磨的还是自己。”虞飞甍握着她手坐在床边宽慰,知道她这是心病,其实还得心药医。
“而且,等这趟我回去了一定向母皇禀明十几年前的事,还您清白。”她也是想了很久,才决定要帮她查清冤屈。
妇人欣喜,她不是欣喜自己身上的冤屈即将洗清,而是她竟然唤自己乳娘,眼中明亮,“你叫我什么?”
其实她的心病之一就是她,当年自己因为孩子夭折了,只能将她当做自己的孩子对待,之后皇命难违,她不得不离开。
“乳娘。”她笑着再叫一遍。
女人心情好转起来,拍了拍她手背,目光移到纪十屿身上,“这位是?”
她瞧着这人面如冠玉丶眼眸如星,身姿高昂,气度非凡,难道就是女帝陛下为她择选的夫婿?
衡意释放善意地笑了笑,就连虞飞甍也不由羞涩,看到她这模样,几人心中有数,不再过多过问。
说起路上遇险,方芸担心,“这距离冀州还有一段距离,倘若贼人已经埋伏在路上,你们又该如何?”
虞飞甍摇摇头,她们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谁派来的,又是哪方势力?
葳蕤摇曳的灯光下,大家静默,赵靖宇想到好主意,“不若明日我去市上买辆牛车,再买些货物,四人一同向冀州赶去。”
就佯装是一家四口前往冀州探望亲人。
虞飞甍连忙摇手,“这么危险,况且路途奔波,你们二老岂不——”
方芸满脸担忧,她怎么能放心让她们自己去呢,不由拍案定下,“就这么说定了,今夜你们就在这里住着,待明日一早让老赵去买,咱们四个安安稳稳地去冀州。”
这样说罢,方芸为他们安排了房间,既然是夫妻,分房睡就不妥了,当即今晚,虞飞甍和纪十屿被留在了隔壁房间睡。
方芸重新铺了床,给了薄被丶还在桌上备了茶水,便满面喜悦离开,虞飞甍看着桌上的灯,不知该熄还是不该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