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西 作品
第184章 陌生
一个清晨。
时家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准确来说,是场单方面的争吵。
“瑶瑶,你给我解释清楚,这上面写的医科大学是怎么回事!我当时明明让你填的是京市音乐学院!”
时晴攥着个才拆开来的信封,冲进女儿的房间,厉声质问。
“就是您看到的那样。”在妈妈几乎要喷出怒火的目光中,时瑶像是早已做过许多次心理建设,坦然承认:“您看着我填完志愿后我又私下找到老师划掉音乐学院重新填了一份。”
“时瑶!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知道。”时瑶点点头:“对不起妈妈,我欺骗了您,但我必须这么做,填写这所医科大学的时候我很清醒,这是我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
“你深思熟虑?”时晴不知想到什么,她又抓起录取通知书仔细看了眼地址,瞬间更怒:“和你哥的那所科技大学在同一所城市,你说,是不是时津指使你这么干的!带着你这么来忤逆我,为了报复我!”
“哥哥不是这样的人。”时瑶为哥哥时津辩驳:“这件事和哥哥没有任何关系,因为这是国内最好的医科大学,我想要学医,仅此而已。”
“你有经过我的同意吗?我什么时候允许你学医了!你学医能有个什么出息啊!你的手是用来拉小提琴的!你将来是要站上大舞台的!”
“妈妈,我已经……拉不了小提琴了。”时瑶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声音失落:“我差点儿害死过人,现在的我,只要一碰小提琴就会想到我曾经犯过的错误,别说拉弓,就是拿起提琴,我的手也会不自觉开始发抖。”
时晴:“心理障碍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带你去看医生不就好了吗?”
“……”
时瑶有种很无力的疲惫感,她沉默了会儿。
“妈妈,从小到大,我和哥哥一样,事无巨细都听您的,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您给我制定什么目标我就努力朝着目标前进,其实,我不怎么喜欢小提琴的,但您让我学,我就学了。”
“尽管如此,您仍旧对我感到不满意,总觉得我得再好一点,更好一点,我始终不知道您‘满意’的点在哪里,或许根本没有终点这一说。”
“我不想再这样了。”再次抬起头来,时瑶眼中满是柔韧的坚定:“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应该有独立的思想,不能永远依附您的想法,无论选择结果好与坏,我都会为自己负责。”
“你、你……”时晴手指着时瑶的手在发抖,只觉得眼前的场景瞬间倒回儿子离家那天,心里生出的情绪说不清楚是生气还是恐慌,她迅速为此找到理由:“是你哥,都是你哥把你带坏了!”
“你给我志愿调剂,调剂不过我给你花钱想办法,总之,我不会同意你学医!”
时晴口中说不同意女儿学医就仿佛在说不允许女儿脱离自己掌控范围内似的偏执。
话音刚落,客厅门铃声响起。
“在调剂成功前,你哪里也不准去!”
怒气冲冲地对时瑶说完,时晴转身出去开门。
门打开。
门外站着几个身穿制服、神情冷峻的警察。
“京市公安局刑警队,时晴是吗,你涉嫌一起刑事案件,现依法对你进行传唤,请你配合我们到公安机关接受调查。”
-
时津上一次回京市是因为妹妹进警局,而这次,进警局的人变成了妈妈。
买凶杀人,时隔十多年,杀手自首,供出了背后主谋。
时津简直无法将买凶杀人这件事和妈妈联系到一起,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这实在太过荒谬。
可等他赶到警局,见到的却不是一个因“误判”而满脸委屈的妈妈。
“让傅以川来见我。”
见到儿子,时晴没有一句关于母子之间的话,她扯唇笑了笑,那笑里带着几分讽刺意味,口吻笃定。
“你是傅家金贵的孙子,联系上傅家很容易,傅老夫人会对你有求必应的,这应该是我作为你的妈妈,要求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时津怔愣,面前的妈妈看上去……好陌生。
褪去那层印象中身为母亲的严格,眸光中尽是毫不掩饰的野心与攻击性。
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时津生出种直觉,过往的相处大概皆是假象,从这刻开始,才是妈妈最真实的模样。
几天过去。
时晴没有等到傅以川,等到了他的电话。
电话接通,那头的人不语,连主动和她说一句话的耐心都没有。
“傅以川。”时晴喊他的名字,是陈述句的口吻:“买凶杀人,这是你给我定的罪名吗。”
那日包厢内,傅以川曾说过,那是时晴最后一次挑战他的底线。
“不是我给你定下,你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心里清楚,没人冤枉你,如今的下场是你应得。”男人声音无情至极。
“……说的没错。”时晴握住电话的手收紧泛白,旋即她轻笑一声,并不辩驳,反而饶有兴趣地忽然问道:“傅以川,你为了给我教训,让杀手自首的时候,有没有问过他杀的人是谁?”
“与我无关。”
“不,与你有关,怎么会与你无关呢。”
不知想到什么,时晴心头涌上抹畅快,笑得愈发欢,带着隐隐癫狂的低语。
“毕竟,那可是你心心念念的人呢。”
-
往回追溯十几年。
海城的傅家远不及现在地位显赫。
那时的傅家大公子即傅以川的父亲因生意场上的事一直被对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对家仗着家里权势明里暗里给傅家使了不少绊子。
而这种绊子不仅仅体现在大人之间,也体现在了小辈们身上。
那年傅以川十五岁。
叔叔正值上升敏感期,父亲经常在他耳边嘱咐,让人三分,自宽一分。
傅以川清楚家里状况,明白不能给叔叔增添麻烦,时刻记着父亲的话,能忍则忍,尽自己最大限度去避免冲突。
可到底是个孩子,架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在自己的储物柜被多次故意浇湿,加上对方恶语相向,傅以川不堪忍受,抬手就照着对方的脸挥出一拳。
“你、你给我等着!”男生狼狈摔倒在地,惊恐捂住涌血的鼻孔,然后恶狠狠放言:“我要告诉我舅舅!”
于是那个周末,傅以川就被叔叔和爸妈领着,一家人上门赔礼致歉。
傅以川咬牙鞠躬道了歉。
男生的舅舅高叔叔好几级,斥责叔叔家教无方,而男生也大爷似的靠在沙发上,跟着阴阳怪气,出言讽刺,许多话失去分寸,简直是踩到人脸上来了。
叔叔和父母照单全收,仍旧笑脸相迎。
长辈们的委曲求全让傅以川心里很不是滋味,十分难受。
这场煎熬的赔罪终于结束。
一踏出门的傅以川再也绷不住,疾步跑掉了。
这是片富人住宅区,他跑到公共花园里,坐在长椅上,低头捂住额头,沮丧又自厌。
一边愤恨男生一家仗势欺人,一边又自责愧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冲动致使家人陷入为难的处境。
傅以川吸了好几下鼻子。
有类似滑轮的声音靠近,一包纸巾递到他眼前。
拿着纸巾的那只手纤长白皙,是女孩子的手。
彼时的傅以川刚经历了自尊心的严重受挫,大抵是心头压抑的负面情绪超负荷,他本能地不想被看笑话,扭过头,语气很冲。
“走开!”
话才一出口傅以川就后悔了。
他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对待一个对自己怀有善意的人,但递纸巾的人却并没有生气,将纸巾轻轻放在了他旁边,然后离开。
滑轮声再度响起。
傅以川放下手看去,就看到女孩子踩着滑板远去的背影。
她动作懒散中带着娴熟,左脚自信压板,姿势很漂亮的转弯,很快消失在了路口。
那是傅以川第一次见到她。
月余后。
出于对傅以川未来学业发展的考量,他的叔叔走通关系,让他转校到了海城一所质量相当不错的贵族学校。
很是不巧,才来的傅以川就撞上公开课,新学校,他谁也不认识,也没来得及领相应的课本,只能孤零零地坐在最后一排,对着光秃秃的课桌干瞪眼。
尴尬局促之时,一本摊开的课本推了过来。
“先用我的吧。”
傅以川一愣,抬头,对上双如春日般温暖明媚的桃花眼,桃花眼的主人与他友好对视一眼后收回了目光。
是她。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她,她竟然也在这所学校,尽管只二面之缘,傅以川心底仍旧不可抑制生出欣喜,原本对陌生学校的忐忑情绪也减轻了许多。
不过半周,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谢书音。
甚至不用刻意打听,傅以川见识到了真正的众星捧月,不单单是家世的因素,她身边总是很热闹。
在学校内远远碰见时,总能看见她周围有一群人,男生女生,说说笑笑,氛围极好。
特别多次,他听有人谈论起她,内容几乎都是友善的,关于她好人缘与高人气的痕迹随处可见。
这让傅以川意识到,那两次的施以援手,并不是他这个人有多特别,而是基于她骨子里无比良好的教养。
无论对象是谁,她都无差别对待。
和她产生交集是在各校联合组织的小组式数学竞赛上,随机抽签,他和她分配到了一组。
大巴车上,他磕磕绊绊地同前排座位的她打招呼。
“你好,我、我是e班的傅以川。”
她看他的目光陌生。
傅以川又反应过来,原来她帮他那两次时,她连他的脸也没有看清。
她大大方方弯唇:“谢书音,A班。”
我知道。
傅以川在心里默默地说,我早就知道你了。
他以为这次竞赛会是趟全程愉快之旅,直到他在竞赛现场看到了那个曾被自己揍出过鼻血的男生。
对方也看到了他,眼中登时流露出不怀好意的兴味,趁他上洗手间的时候直接带着几个人将他堵在门口。
“哟,这是谁呀?原来是向我鞠过躬认过错的傅同学呀。”
男生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傅以川听见视频中叔叔和父母低声下气的道歉。
这次他死死忍住什么也没做,可心态却被严重影响到了。
竞赛开始的第一场,傅以川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导致失误丢了好多不该丢的分,全靠谢书音拿到碾压式的分数才保住了他们中上的排名位。
广播宣布中场休息。
带赛老师皱着眉过来问傅以川怎么回事,傅以川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他抬头看到对面男生恶劣的得逞嘴脸,心情更沉了。
短暂的休息结束。
傅以川颓丧地回到比赛现场。
“如果你要以现在这种状态一直到比赛结束,那你就中计了。”
身旁传来女孩子沉静的声音。
傅以川看过去,听见她说:“他针对你无非是清楚靠正常途径没办法赢你,是他在怕你,处于优势位的人是你,你只需要把他当空气,拿出你的水平,正常发挥就好。”
“傅以川,我看过你的测验表成绩,所以,这对你来说肯定不是难事吧。”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几秒后,傅以川坚定地点了头。
接下来的比赛他调整好心态,开始疯狂追分,比赛结束,他们这组拿到了最高奖项的金奖。
傅以川站在聚光灯璀璨的领奖台上,看到台下那个找茬的男生脸都气绿了,他下意识求认同般转头看向身旁的她。
她扬了下眉,仿佛在说。
看,我说的吧,简单的很。
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之意涌上心头,傅以川愣愣地看着女孩子,眼底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他看她手拿证书,微笑低头,对准立式麦克风,清亮自信的声音回荡。
“海城,青冕私立,谢书音。”
他怀中某种悸动心情跟着道:“……海城,青冕私立,傅以川。”
他们算是正式认识了,他拥有了她社交账号的好友位,成为了她的普通朋友,可以偶尔聊上两句。
她完全不缺朋友,发的动态内容永远围绕着“丰富多彩”四个字。
时而是她展示甜点课上做的板栗南瓜糕,时而是她射箭破了多少环数的新记录,时而是她坐在架子鼓前冲镜头歪头笑,很多很多。
突然有一天,这种丰富的动态停更了。
她家出事了。
先是谢氏建筑陷入“豆腐渣工程”风波,接着是谢家大公子谢英恒的丑闻事件,然后是谢家二公子谢英廷夫妇车祸双双离世。
接踵而来的打击,她性格变得沉郁,甚至期间还休学了两个月。
约莫一年后,她的爷爷谢望州手拿着份“名单”,找上他的叔叔,隔着书房厚重的木门,傅以川听不清谈话,只事后知晓似是什么合作。
一旦合作他们傅家需承担相当大的风险,后果说会家毁人亡也不为过,不过高风险的同时也伴随着高回报。
或许是仰人鼻息的日子过了太久,久到令人厌烦,叔叔考虑了将近三天,最终决定放手一搏同意合作。
那段日子,整个海城几乎是“大换血”,只能够用腥风血雨来形容,电视每天都在播报哪位哪位“落马”的新闻。
风雨落幕后,谢家冤屈洗脱,而他们傅家就此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本以为不幸到此为止,然而没过多久,就传来她的爷爷谢望州服药自杀的噩耗,她只剩下奶奶了。
傅以川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他认为谢傅两家的合作,让他们的关系比之前更近了一步,他心疼她的孤立无援。
“书音,跟我订婚吧。”
在某天,他鼓足勇气开口。
她看过来。
“……我的意思是说,”在她平静的眼神中,傅以川所有镇定瞬间分崩离析,欲盖弥彰般找掩饰,他说订婚是权宜之计,现在谢氏案风头未过,担心她有危险:“我们傅家可以保护你,我帮你一起照顾奶奶——”
“你喜欢我。”
她聪明地直接看穿他的借口。
深藏的暗恋乍然被戳破,他耳根发热,紧张得手心冒出汗,不知是否认好还是承认好,下一秒就听见她认真地说:“傅以川,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现在这种状况,傅以川没奢望她要立刻回应他,他以为是时间问题,他说无论什么身份,他会一直陪她。
“和其他无关,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她毫不犹豫拒绝了他。
耳根热度骤然下降至冰点,冰得傅以川心口发酸,他的暗恋就这样被她亲口斩断所有可能,不留余地的。
难过之后是傅以川愈演愈烈的不甘心。
马术课上。
有个曾在她这里吃过瘪的公子哥,见如今谢家这副光景,不长眼的对她出言不逊。
傅以川袖手旁观,咬牙压住了为她出头的冲动,他在等,等她向他求助,不,甚至不用她开口,只要她稍微转过头,看他一眼,哪怕是余光。
给他一个机会,证明现在的他是真的可以保护她。
可她没给。
一片惊呼声中,坐在马上的女生勒紧缰绳,将公子哥重重撞下了马,而后操控马匹,使马前蹄高高扬起,精准踩在公子哥双腿间,差一点,对方这辈子基本告别传宗接代了。
公子哥脸煞白,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她面无表情看着,教训人时的样子也那样的惹眼,四周响起站她的口哨声和拍掌声,纷纷看笑话般看那公子哥。
谢书音从不需要救她于水火的骑士,她自己就是自己的骑士。
后知后觉,傅以川才反应过来他生出了多么混账的念头。
命运当真不眷顾她,她的奶奶林女士经受不住接二连三的重大打击,病入膏肓,郁郁而终。
她把自己关在家里,谁也不见。
直至一个月后,她接了他十八岁生日宴的请帖。
家里专门将他的成人礼宴会地点设定在游轮上。
她状态看起来出乎意料的不错,嘴角挂着礼貌的笑递来礼物,祝他生日快乐。
整晚,傅以川的目光都追随她,但中途他被父母带着见一些德高望重的长辈,他心思根本不在这儿,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快点应付完。
在这时,甲板方向传来骚动。
有人在喊,谢家千金与陈家千金不知什么原因吵了起来,推搡间,谢家千金不慎跌进了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