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孝看到那里的时候,差点都有些绷不住。
佛道两家虽然都说人欲繁杂,但根本上还是认为,这些都可以靠修行来克服。
道门讲清心寡欲,佛门说色空不异,都是如此。
然而明教却否认了后天的可能性,直接认定了世间人生而有罪,而且后天难以改变,乃至要从物理上消灭黑暗。
不过老百姓又不是傻子,传承血脉香火的执念更是深入骨髓。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明教在大秦根本混不下去。
还是后来女主临朝,急需有人为其歌功颂德,抚平争议。
这时候明教嗅到了机会,摇身一变,成为了当时净土宗里不起眼的一支,从暗中传法的野教派,变成了有官方身份的佛门分支。
这个阶段,明教收敛了爪牙,看上去很是老实。
可等到安史乱军席卷河北,天下大乱,这帮人立刻坐不住了。
当时的明教教主法云借着兵荒马乱,扯旗造反,自称为十住菩萨、平魔军司、定天王,自号“大乘”。
甚至大肆号召“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为十住菩萨”,乃至接连屠城,这样“消灭黑暗”的速度自然是比绝育要更快。
流民百姓一开始都是求一条生路,等到开了杀戒,堕落为匪寇,道德直线下降。
而对于道德还没丧失的,法云也有办法,那就是“狂药”。
令人吞服之后,服药者“父子兄弟不相识,唯以杀害为事”,彻彻底底化作嗜杀的野兽。
这时候,明教的扭曲本质暴露无遗,与反对杀生的常理佛教认知不同,法云是大肆杀戮并宣扬杀戮。
他不仅屠杀官吏,还一路屠灭寺舍,斩戮僧尼,焚烧经像,宣扬“新佛出世,除去旧魔”。
所以说,这个教派的教义,从根子上就是歪的!
只不过后来郭令公力挽狂澜收服二京,朝廷缓过气来,自然不会放过这头号反贼。
大军讨伐下,法云身死,明教元气大伤,再度蛰伏起来。
而因为明教屠戮僧人的黑历史,佛门诸脉人人喊打,尤其是净土宗,对其简直是恨之入骨。
奈何后来武宗灭佛,净土宗十不存一,其遗产反倒被明教抢夺,助后者死灰复燃。
而“狂药”的事,李存孝在带镖局赶来州城的时候也有听闻,但那消息说的却是黄潮的乱军。
“人肉作粮,该不会就是用来炼制这种狂药吧”
把书放回原位,李存孝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原本以为明教只是个乱世野心家,没想到却是一群披着佛皮的杀人狂魔。
这种狂信教派一开始都是喊着同均匀共饱暖的幌子,等到把人骗进去,才会露出獠牙。
按照书中所说,这种“狂药”还有很强的成瘾性。
黄庭境界之下的武者服用之后,很容易就会被摧毁神智,变成不知父母兄弟、只知杀戮屠城的野兽。
而在种魔武道这个体系下,只怕二者之间还会产生更恐怖的化学反应,想想都不寒而栗。
“幸好当初高家嫂子没有被骗入教.不,我也是到了州城才知道这些消息。”
“明教的高层和底层之间,未必是坦诚相待,只怕那些筋肉境、脏腑境的香主,都不一定能猜到上面那些人的疯狂。”
“不过话又说回来,朝廷和名门正派,都能正大光明地攫取资源。”
“明教在安史之后便被打为妖教,这帮人屠城制狂药,只怕也有资源不够分的因素在里面”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才走出藏经阁几步,李存孝意外发现,圆光正等在楼下。
二人一边往德正的禅房去,一边交谈,很快便见到了德正和翘首以盼的郑延昌。
“英雄出少年啊!李三郎,自从盂兰会后,这州城中的豪门大户,想见你的人可是多如牛毛,却都不得其门而入啊。”
后者一看到李存孝便是双眼放光,赞美的话一骨碌倒了出来。
不像个身居朝廷正五品官位的要员,反倒像个亲切的邻家长辈。
但正如对方所说,这些天李存孝故意闭门不出,除了练功,就是在熟悉州城的豪门。
真正了解之后,其实也就可以一句话概括。
有天鼓寺撑腰的他,只有荥阳郑氏值得正视。
无他,一般的家族,是无法保证代代都有人才,也无法保证每一代的家主都能做出英明决定。
说不定哪一代出个极品家主,整个家族就被葬送。
所以对于普通家族来说,不断吸纳新血的宗门才是真正长久不衰的存在。
很简单的道理,一家一姓的俊杰,如何比得过一州一府的俊杰
但是这里面,唯有五姓是个例外。
就以荥阳郑氏举例,其分北祖、中祖、南祖三脉,每一脉都有近十房,每一房
林林总总,嫡系旁支加起来,族人数千,其操持的产业更是广泛。
若论规模,完全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宗门。
而且比起一般的家族,因为顶着金字招牌,大量渴慕五姓女的寒门才俊投身其中。
这所有姻亲关系的总和,才是荥阳郑氏的全部实力。
至于同出一源的博陵崔和清河崔,那就更不用说。
若非早年被安史连累元气大伤,说不定当今乱世,还能逐鹿一番。
所以李存孝看郑延昌如此礼遇,也不敢托大:
“长史世出高门,所见过的英才,犹如过江之鲫。在下薄德寡能,谬赞了。”
“只是听说贼人踪迹已现,不知可有我能出力的地方”
眼见李存孝有意转移话题,郑延昌也不着急,接口道:
“不错。我们已经确定,贼人就在城南永安坊中,实力最高者不过黄庭。”
“不过此次被掳掠的孩童太多,若是贸然进攻,只怕伤了人质。”
“李三郎那日在盂兰会,一身战力不俗,身法更是惊人。”
“我方才与德正住持商议,希望你能作为先锋,我自然会在一旁为你压阵。”
李存孝闻言了然。
他倒不觉得对方是看中了自己的战力,而是如话语所说,此次营救孩童,关系官府的声望。
万一出意外,有信众广泛的大和尚们一道,也好引导百姓的情绪。
而他最近名声不小,被选中也不奇怪。
“可郑长史,正因为我在盂兰会后小有声名,此去难道不会打草惊蛇”
“正是要打草惊蛇。”
郑延昌于是便把“钓鱼”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讲了。
并且再三保证,自己会和圆光一道在旁压阵,必然优先保证李存孝的安全。后者听了,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微妙的感觉。
这位郑长史,话里话外,对解救孩童的事交代不多,倒是对自己十分上心。
醉翁之意不在酒
“.总之,府衙请三郎出手,是为了百姓,为了公事,自然不能让你白干。”
“这里是一瓶蓄气丹,另外,我私人还有一件下品魔宝,可暂借给你。”
“三郎以身犯险,多一件东西护身也是好的。”
说着,禅房外便有人捧着一件两档甲走了进来。
只看外表,这似乎就是一件齐腰的两档札甲。
但熟悉魔宝的李存孝能够隐约感觉得到,这应该是一件下品魔宝。
“好大的手笔。”
李存孝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白,在州城一两个月,对于武者随身的各种东西都已经熟悉。
下品魔宝不是凡俗利刃,本就有价无市,黄庭高手,都未必有一件下品魔宝在身。
而比起武器,甲胄的价值无疑更高。
保命的作用不必多说,关键是有了甲胄,武者不必顾虑防护的问题,实际上就能解放出更强大的战斗力。
一般来说,两件刀剑类的下品魔宝,才能抵得上一件甲胄魔宝。
而郑延昌张口便要借给李存孝,可后者却不得不担心,万一对方没有要回去的打算呢
无缘无故的人情,是烫手山芋。
荥阳郑氏在河南道树大根深,并非不可交好。
但初次见面就收受大礼,不是他的风格。
“郑长史实在慷慨”,李存孝表现得颇为感动。
“不过您也说了,那伙贼人最高不过黄庭修为”
“我虽不才,但自忖有些手段,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这也是他的底气。哪怕不算上风火轮,以李存孝的根基,同阶而战哪怕不敌,也断然不会有生死危机。
净月师太德高望重,善良温厚,他是真心实意,想要报答一番。
而且若明教真的如那书上所说,那这般悖逆人伦的魔教,也着实该杀。
他不是什么好人、卫道士,但总是一个有底线的人。
习武练功,不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念头通达
“李三郎好魄力!”
郑延昌见送出去的礼物被推辞,不但不恼,反而更高看一眼。
越是不易拉拢的人杰,拉拢之后关系才会更紧密。
何况对方出身一般,却能以及冠的年龄突破黄庭,已经不亚于族中天骄,甚至犹有过之。
这样的人,若是能轻易收买,那他才要心生疑虑了。
“既然你有此自信,那我也不絮絮叨叨。”
“不过魔宝可以不要,这蓄气丹,我个人再赠予一瓶。”
“似三郎这等人杰,早日强大,也才能早日为一地清平,大展拳脚”
说着,不等推脱,留下丹药,便带人离开了。
李存孝只得收起那两瓶蓄气丹,悄悄看了一眼。
一瓶十颗,成色并没有德聪炼制的好,算得上四阶丹药里的中品。
但并不能因此就说郑延昌,乃至府衙小气,恰恰相反,这两瓶丹药的价值一点不低。
先不说这种专供黄庭修炼的资源根本不在明面上流通,就算是能买到,一瓶也不会低于一万两白银。
摊开来算,那就是一千两白银一颗蓄气丹,奢侈得让人咂舌。
而更上一层的五阶丹药,德聪也早就说过,白银根本买不到,黄金能用,还是因为后者可以提炼赤金。
越到高层,资源越是珍稀,反而回到了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
而李存孝此时手中拿着的,就是两万两白银,实际上这报酬是相当大方。
“住持,只是打草惊蛇,用得着这些”
李存孝心中隐约猜到是府衙和郑延昌在对他示好,但不敢肯定。
他知道自己是名人了,但还不清楚,在五姓七望和朝廷大员当中,自己是个什么定位。
“自然是因为,做这件事的人是你,才值得这些。”
“换个人来,便不是这个价了。”
德正说话十分直白。想到方才郑延昌的频频示好,叹息一声,做出了一个违背契此的决定。
李存孝只看见老和尚叹了一口气,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对方已经把右手伸进左手袖子里,抽出一把三米长的蛇矛。
‘这枪!这,储物袋还是袖里乾坤’
难以掩饰心中的震惊,但更让人吃惊的话还在后面:
“李存孝,我不是个爱打机锋的人,有些话我不好明说,但也不能让你一直蒙在鼓里。”
“《最上秘密那拏天经卷》不是我寺中的功法,《火狱无间枪》也不是天鼓寺的武学”
“这把紫炎蛇矛,也不是我的东西。但是这次解救那些孤儿,再之后捣毁魔教妖人的巢穴,如果你做的好,它就是奖励。”
“我没有收徒的打算,你明白吗”
明白了!
对方的话说的自相矛盾,但李存孝一时间却豁然开朗。
要收徒的不是天鼓寺的住持,这些奖励也不是出于他手。
结论呼之欲出,想要收他为徒的另有其人!
而且这个人的修为必定不弱于德正,而且两人私交应当不差。
否则天才上门,断然没有给出去的道理。
李存孝想起入寺以来的种种遭遇,心中便有数了。
这是有人在考验自己!
而最近因为盂兰会,李存孝声名鹊起,乃至于荥阳郑氏都抛出橄榄枝。
虽然不知道那位前辈为何不露面,但显然德正不愿意对方默默付出结果最后竹篮打水,因此才特意来提醒自己。
“弟子明白了,多谢住持指点。”
德正这才点点头,随手将一丈蛇矛插在一边,真气输入,汹涌的紫色火焰上涌,喷吐出狰狞的三叉戟刃,看得李存孝双眼放光。
“去吧,圆光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