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问敖隐?”伊丹道祖仿佛看穿了奴殿的心思,直接点破。
“……是。”奴殿抬起头,眼中带着久远的困惑,“当初……我始终未能想通。”
“难道仅仅因为我那几句关于‘三木’的感慨,您就打消了让敖隐修炼‘招魂引’的念头?”
“明明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戾气,那份执着,甚至……比九幻狸的‘欲望’元魂更契合此术的凶煞!”
“我当初……只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三木的影子,心生一丝不忍……”
他顿了顿,问出了积压心底多年的疑问:“您为何……最终放弃了他?”
………
(闪回:多年前,狐族训练场)
大雨滂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青石板。
奴殿站在廊下,目光落在雨幕中那个奋力挥剑的瘦小身影上。
金色的枭龙族鳞片在雨水中闪着冷硬的光,青色的夙龙族发丝紧贴在汗水和雨水交织的额角。
明明还是个稚嫩的少年,脸上却早已褪去了孩童应有的纯真笑容,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坚毅……或者说,冰冷。
“歇一歇吧。”奴殿的声音穿过雨幕,带着难得的温和。他将手中的水壶递了过去。
少年——敖隐,仰头猛灌了几口清水,喘息片刻,竟又毫不犹豫地转身,再次举起沉重的铁剑,剑锋破开雨帘,带起尖锐的风声。
动作狠厉,仿佛在与无形的仇敌搏命。
“练功之道,讲究循序渐进,过犹不及。”
奴殿提高了声音,带着规劝,“今日你练得够多了,停下歇息!”
或许是奴殿少有的坚持起了作用,敖隐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但他并未走向廊檐,只是拄着剑,沉默地站在雨中,任由雨水冲刷。
那背影,浸透了难以言喻的孤独。
奴殿看着少年紧握剑柄的手——那本该是双属于孩童的、柔软的手掌,此刻却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细碎的伤痕。
他的心弦被狠狠触动,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被囚禁在铁笼中、羽翼尽折、至死都未能再奏一曲的故人。
(笼中鸟,何时飞?身为刺客,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上面比喻的是三木,到死都没有自由。)
“你的手……”奴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像是在对敖隐说,又像是在追忆,“很好看,和三木一样……本该是适合用来吹奏笛子的手。”
敖隐知道“三木藏藏”。自狐族告知他身世真相起,对他便少有保留,奴殿的过往伤痛,也在日常教导中不经意流露过。
这个素来寡言的导师,唯有在敖隐面前,话才会多上几分。
“我的手,生来便是握剑的。”
“它们必将染尽仇敌之血,为父雪恨,为我夙龙一族……开疆拓土!”敖隐的声音冰冷,穿透雨声,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话音未落,他已再次转身,义无反顾地冲入更密集的雨幕深处,只留下那布满老茧、伤痕累累的小手紧握剑柄的画面,深深烙印在奴殿眼中。
奴殿未曾察觉,在雨廊更深的阴影里,伊丹道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那双阅尽沧桑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
……
(回到现在)
伊丹道祖的声音将奴殿从回忆中拉回,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与沉重:
“原本,确有意将‘招魂引’传于他。”
他看向奴殿,目光深邃:
“其一,此术乃我族不传之秘,核心传承,纵使敖隐与你我亲近如同子侄……终究是外族血脉。授之外人,于祖制不合,易生后患。”
伊丹道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更深远的考量: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敖隐若练成此术,于他而言,弊大于利。”
“狸猫计划,他若成功,日后必为夙龙之王。”
“而王……不能短寿。”
“招魂引……噬魂炼魄,虽威力惊天,却也……自伤根本,有损寿元。”
伊丹道祖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看到了敖隐可能的未来,“一个短命的王,如何能带领夙龙一族真正复兴?如何能震慑四夷,开疆拓土?”
“他的路,不该止于一道燃烧生命的禁术。”
“他需要的是……更长久的时间,去成长,去积蓄,去真正地……君临天下。”
或许连伊丹道祖自己都未曾察觉,这个由狐族亲手雕琢的利刃,这个在暗影与血光中挣扎长大的孩子,早已悄然撬开了他们这些布局者心中冰冷铁幕的一道缝隙。
三木藏藏的悲剧,如同一个倒下的影子,让本该纯粹的“工具”之上,竟也映出了一缕模糊的人性微光。此刻面对敖隐的命运抉择,那丝异样的“动容”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如此真实。
这只是为了计划的完美执行……
伊丹道祖在心底无声地自我否定,将这不合时宜的柔软碾碎。
首领需要绝对的理智,情感……是致命的弱点,一切……都只是更好的为狐族考虑而已。
收回远眺的目光,伊丹道祖转向奴殿,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抛出一个看似突兀的问题:
“你知道我最喜欢的鸟……是什么吗?”
奴殿微微一愣,思索片刻,试探道:“金丝雀?”
伊丹道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反问道:“为何?”
奴殿思索片刻,声音低沉:“或许……因为它映照着曾经的我们……像极了过去的狐族。”
“表面羽翼华美,风光无限,背地里的挣扎与苦痛却只有自己知晓。”
“那艳丽的羽毛,正如我族的容貌,是他人觊觎的玩物,而非力量的象征……”
“华羽之下,尽是枷锁。世人只见其色,赏其艳,却不知那囚笼中的啼鸣,声声泣血。”
奴殿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在抚摸无形的牢笼,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我们未曾得到上苍的偏爱——没有龙族的体魄,没有翱翔的翅膀,更没有傲视群伦的智慧。”
“唯一被‘赐予’的,不过是这身易被掠夺的‘漂亮皮囊’。”
“但……”